祀圣贤,自古便是最画地为牢的可怜存在。

    不生不死,规矩重重,年复一年,看着人间,绝对不允许肆意插手世事。

    李柳有一世落在西北洲,以仙人境巅峰的宗门之主身份,曾经在那座流霞洲天幕处,与一位坐镇半洲版图上空的儒家圣贤,聊过几句。

    在这些如蹈虚空之舟却寂然不动的圣贤眼中,就像凡夫俗子在山巅,看着脚下山河,哪怕是他们,终究一样目力有穷尽,也会看不真切画面,不过若是运转掌观山河的远古神通,便是市井某位男子身上的玉佩铭文,某位女子满头青丝夹杂着一根白发,也能够纤毫毕现,尽收眼底。

    只是这般神通,看了人间千年复千年,终究有看得乏了的那一天。

    更何况他们职责所在,是要监察那些飞升境大修士,以及一众上五境修士的修道之地,也要有个心中有数,以免修道之人,术法无忌,祸害人间。

    那些身在洞天福地当中的大修士,若是离开了小天地,便如一盏盏格外瞩目的灯火亮起,如那山巅的凡俗夫子都能瞧见,自然就要被坐镇天幕的圣贤立即留心,死死盯住。若有违例失礼之事,圣贤就要出手阻拦。若是一切循规蹈矩,便无需他们现身。

    当时与李柳有过几句言语的儒家圣贤,最后笑言他最大的散心,便是每隔个十年,就去瞧瞧某国某州某郡县、立在一处村头的一处乡约碑文,看一看每十年的风吹日晒、雨雪冲刷,那块石碑上有了哪些人间世人无所谓的细微变化。

    李柳无言以对。

    圣贤寂寞。

    人间不知。

    约莫一个时辰后,神游万里的李柳收起思绪,笑着转头望去。

    有人撑船而回,是有些凄惨的陈平安。

    李二坐在小舟上,说道:“这口气必须先撑着,总得熬到那些武运到达狮子峰才行,不然你就没法子做成那件事了。”

    陈平安点点头。

    李二问道:“真不后悔?李柳兴许知道一些古怪法子,留得住一段时间。”

    陈平安摇头道:“不了。撼山拳是北俱芦洲顾祐前辈所创,游历途中,前辈又教了我三拳,最后前辈哪怕身死离世,依旧想要将武运馈赠于我。所以不后悔。”

    李二不再言语。

    一舟两人到了渡口,李柳微笑道:“恭喜陈先生,武学修道两破镜。”

    陈平安咧嘴一笑,先前刻意压着真气与灵气,这稍稍一动作,立即就破功了,又重新变得满脸血污起来。

    陈平安走过洞府门口的那道山水禁制,轻轻握拳,仰头望去。

    晴空万里的狮子峰上,蓦然一片金色云海凝聚,然后天降甘霖,丝丝缕缕,缓缓而落,极其缓慢。

    陈平安轻声道:“初一,十五。”

    两把飞剑一掠而出,一闪而逝,悬停在陈平安身前高处,如两级台阶。

    一袭青衫背仙剑,开始登高飞奔,踩着两把飞剑台阶,步步登天。

    在距离那金色云海与武运甘霖数十丈之遥,猛然停步,陈平安一身拳意汹涌流转,如神灵在天,以云蒸大泽式出拳向高处。

    一拳过后,将那武运云海与甘霖皆打退,轰然散落在北俱芦洲。

    精疲力竭的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抹了把额头汗水,弯腰喘气,有些视线模糊,仍是转头望向南方,轻声笑道:“顾前辈,当初不敢与你说,我家乡竹楼有人,说我们这撼山拳,尽是些土腥味,不如何,也就拳意根本,还算凑合。我方才这一拳,便是他传我的。顾前辈请放心,当年我便不服气,等我这次回到家乡,一定要与他掰扯掰扯,如今是金身境了,怎么都能多挨两拳,可以多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