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之中荒废一生。

    皇帝不爱听她满嘴顾全大局的话,“什么罪人?叫我爱着就成了罪人?宫里女人那样多,我也不好个个顾全。你用不着学长孙皇后,女人太贤德只能叫男人‘敬’。夫妻间只有敬,没有爱,那样活着什么劲儿!”

    她抿唇浅笑,“是这话!我想着,其实女人面上大度,真要和别人分爷们儿,谁是真正愿意的?长孙皇后不是女人么?难为她写出《女则》来。太宗皇帝是马上天子,日月比齐的辉煌。长孙皇后寄生仰息,少不得的要委屈自己。夫妻敦睦,说起来容易,真要做起来那样难!”

    皇帝点了点头,“好丫头,全参透了。我不是唐太宗,你也不是长孙皇后,咱们夫唱妇随,就已经是最大的圆满了。”说着转身往菱花门去,“屋子里没趣儿,咱们到外头散散。”

    锦书趋步跟上,清溪书屋四围竹涛阵阵,檐下聚耀灯照亮了湖畔窄长的青石堤。皇帝背手缓步而行,月下的人影拉得老长。

    她去牵他的手,他回头温文一笑,把她小小的拳头包在掌中。

    “澜舟……”

    “嗯。”

    “不打仗有多好!”她说,“以前的好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南军攻进内城时候的景象。城门上、天阶上,到处都是血,死了那么多人,真可怕极了。眼下好容易安定下来,为什么还要动刀兵呢!”

    皇帝仰头看,今儿天气真好,偶尔有淡淡的云飘过,薄得纱一样轻盈。岁月静好,正是活得出彩的时候,有谁愿意征战沙场?他微沉了沉嘴角,“咱们这里富贵太平自不用说,可北方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朕要是偏安一隅,那么离亡国就不远了。人人想做皇帝,但凡有手段的,不管他来路正不正,凭本事夺天下。中原人对敌,不论成败,最后谁做皇帝,就好比正月十五煮什锦元宵,甭管他什么馅儿的,好坏都还在一口锅里。可要是非我族类,谁想学当年的成吉思汗,那朕决不姑息,必定要将他斩杀于马前!”

    锦书心头悚然跳起来,他那样狠戾的神色真是头回看见,咬牙切齿得要吃人似的。她的手心里攥出汗来,半晌张开双手,微凉的风从指缝间蜿蜒流过,看着他的侧脸,只是怔忡着不知如何自处才好。

    皇帝解了腰上的汗巾,湖面水位还算高,蹲在玉石露台前,勉强能把汗巾浸湿。他绞了绞,回身替她拭手,笑道,“还热么?看出了这么多汗!”

    锦书慢慢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惊惶,像是要出大事了。”她哀戚看着他,“你是皇帝,皇帝不必亲自上阵的,对不对?

    女人的第六感叫人心惊。她或许无法想象和他对阵的敌人就是她的亲兄弟,眼下尚且为他担忧,一旦得知了真相,又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呢?他不敢想象,前阵子的痛苦再经受一遍,恐怕会连人带魂的碾成齑粉,万一事发,他该如何自救?面对她,他永远自信不起来,似乎她原本就不属于他,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凝视都是偷来的。他那样的心虚!

    皇帝的眼神似喜似悲,轻轻拉她入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头顶,亲昵的蹭了蹭,“放心吧,我皮实,就算上阵也难不倒我。不过你心疼我,我听着极受用。可有一宗你要记着,出嫁从夫,别惦记以前的事儿。往后你姓宇文,娘家事已经划到上辈子去了,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我和慕容家放在一起,你要选的应该是我,现在我才是你最亲的人,记住了吗?”

    她抬起眼,瞳仁儿乌黑明亮。他叫她瞧得生怯,却咬牙壮胆儿捧着她的脸重复,“要选我,记住了吗?宝宝儿,快说你记住了!”

    锦书的嘴角牵扯出绰约的线条,不好意思的调来视线,低声说,“你这人真积糊,还‘宝宝儿’,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你也犯不着再和我说这个,我在列祖列宗跟前已经是个罪人了,娘家再记挂也没有用。覆水难收,你还叫我选什么?又有什么可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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