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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上海下了几场少见的大雨,雨水瓢泼般由天坠地涌入黄浦江,黄埔江水时涨时落,总挡不住杜家与佟家各备喜事的步伐。大婚日子定在年前,有些仓促,但杜家已发出数名内外熟悉婚事操办流程的买办负责采买,再由杜老爷自己亲自督促过目。佟家也是冒着大雨将自家的东西典当了,买了许多锦缎龙凤手镯,还添了那氏当年陪嫁,方才凑齐足以撑起门面的毓婉嫁妆。
毓婉病愈后,喜欢坐在窗前,脸色苍白的她呆呆的,雨再大也不肯关窗,仿佛想凭借滂沱暴雨冲刷干净所有关于那个人的记忆。
画廊也没有心再做下去,她草草出手,准备转让给同学。只是加上门面装修,内里摆设,几万块难坏了想接手的人。唯独彭教员将家里不用的祖产变卖了,带钱来见她。因为不过才做了几日,一切还算簇新,毓婉亲自来为他讲解做洋人画廊的诀窍。素兮在一旁帮忙打点了毓婉留下的东西,待一切收拾妥当,毓婉将手中的钥匙转交给彭教员。彭教员将钥匙收到口袋里,认认真真查了几遍才确定。他知道毓婉即将结婚,也不好举动过于亲密,只是对毓婉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会把画廊好生经营下去。”
毓婉痴痴望着门口迎客的那束风铃,室内水雾氤氲,风铃上有了水迹,她缓缓抬起手擦拭了一下,而后不顾素兮阻拦自己亲自爬到凳子上,将周霆琛系好的绳结一下一下拆开。
拆开了绳子,眼泪也正滴在他绑过的地方。
一滴圆圆的泪珠,晶莹透亮,停留后无法晕开,他系的结,她解开了,只是不知那结是否系在心里,系在最难忘的地方。
素兮打伞为毓婉撑住,毓婉彷徨的随着她的搀扶带着风铃出门,彭教员默默送她到了车边,风势极大,将伞吹得歪斜,毓婉想了想,将那束兰花风铃窝在怀里,哪怕后背被风潲了一片湿濡,也不肯放手。
也许,此生就这样断了。她总算还留下一样属于他的物件。
雨势越来越大,整个车子看不清前方道路,缓缓在水中间穿行,岂料一个水坑陷进去,车子抛了锚。毓婉依旧是怅然不动的,素兮焦急的打伞和司机跑下去查看,不知何时,一旁的道路上停了一辆车,本可以劈开水浪开过去,却也一同巧合的停在同一处路中间。
雨点啪啪砸在车窗上,声响急速,因为车内温暖还浮了水雾,仿佛整个人都被一个磨砂的玻璃杯子罩起来了。毓婉始终没有去看旁边车子里的人,只是听得素兮在窗外责怪司机,语声被大风刮得变了调子:“怎么坏了,这下如何是好?”
毓婉终于缓缓侧过身,抬起头正对上那辆车里的人,隔了两道玻璃,他正与她对视,就这样愣住,一动不动的。
毓婉回过神,木然闪过视线,即使侧着身子,他仍能感受到那如炬目光锋利得仿佛能将自己的身体戳出个洞来。
车门打开,周霆琛撑伞从车上走下,站在毓婉车门一边,毓婉将脸扭向一旁不肯看他,对面的街道被水雾蒙住,看不清楚,只是不知道那水雾是老天爷的眼泪,还是她的。
周霆琛望着车窗内的她,心中纵有万千句对她说的话,也不能开口。听得她大病一场,他也是心急,但那时他确无法出现。此刻,她的脸庞还是有些病愈后的苍白,身子似乎也清瘦了许多,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她即将罗敷有夫。
素兮看见周霆琛,忙奔了过来,将小姐挡在身后:“周少爷,你想干什么?”
周霆琛没有回答,仍在望着毓婉。大雨砸在黑伞上发出砰砰的声响,他的鞋子已被雨水淹没,水漫到脚踝晕了裤管。他只能看清素兮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却听不出她在说些什么,他甚至想,想现在带她走。
隔了许久,他才低哑了嗓子说:“我送你们回去。”
积水的路上连黄包车也看不见踪影。即便是有,刚刚病愈的毓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