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的容貌衰老了许多。

    两鬓俱是风霜之色。

    额前也添了深刻的皱纹。

    但是他的双眼,依旧清亮,有着一份坦荡和正直。

    他坐直身体,向着进来的将军微微颔首道:“辛苦了。”

    说着,眼神落向将军受伤的右手:“你的手如何了?”

    站立在裴行俭面前,挺立如标枪的薛礼抬起右手,看了看蜷曲如鹰爪的手指,自嘲的一笑:“手筋断了,不过不要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倒下。”

    裴行俭不再多问。

    只是心里不免感概,对于一个神箭手而言,废了一只手,再也无法开弓用箭,大概是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吧。

    何况以薛礼的用兵风格,每每冲锋在前,身先赶士卒,以超卓的神箭,过人的勇武,替大军凿穿敌人的阵势,斩将夺旗。

    催毁敌人的意志。

    但自此以后,薛礼永远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做万军中无敌的战神了。

    似是看出裴行俭眼中的惋惜之色。

    薛仁贵自失的一笑:“以前阿弥总说我用兵过于刚猛,刚则易折,可是那时我自持个人勇武,作战总是动手多过用脑。

    这次大败,我侥幸活下来,却也打醒了我。

    如果这次能活下去,我当用心反思自己这些年用兵之法。

    或许以后做个智将也未可知。”

    裴行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道:“只要你自己不被打垮,一定可以。”

    这番话也只能点到为止。

    两人都知道,能不能有以后,还得看能不能应付眼前这一关。

    “我听到外面的战鼓声,大食人又开始攻城了?”

    裴行俭道:“你觉得他们还有多久耐心?”

    薛仁贵摇摇头:“我看不出来,但我感觉……这次好像不一样,出战的是突厥人,而且,打法比前几日要凶残,几乎是不计死伤,不计代价。”

    轰隆隆~~

    外面传来剧烈声响。

    仿佛雷霆乍起。

    那是大食人军中投出的巨石,砸在龟兹城头。

    磨盘大的石头落地弹跳滚动,还不知要收割多少性命。

    裴行俭沉思着。

    计算着。

    忽然抬头道:“我有一个任务交给你。”

    “请大都护下令。”

    “这个任务很危险。”

    “我不怕。”

    薛礼笑了起来,像是一阵风吹过湖面,透着慷慨激昂之色。

    “我早就该死了,在怛罗斯中了大食人和突厥人的计,以致兵败,如果能为击败大食人流尽最后一滴血,能为捍卫大唐疆土而死,我亦无憾。”

    裴行俭深深的看着他:“好。”

    ……

    龟兹城下。

    杀红了眼的狼卫一波一波的涌向龟兹城。

    宛如大海中的狂风巨浪。

    若从高空向下俯瞰,会看到小小的龟兹城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困在中心。

    如同大海中一颗顽石。

    无论突厥人和大食人的冲锋有多猛烈。

    在碰到这颗顽石时,都撞得粉碎。

    似乎,守在龟兹城上的唐军,意志比钢铁还要坚韧。

    只要不把最后一滴血耗干净。

    他们的意志便无法被摧毁。

    “冲,继续冲!不许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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