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去找伽罗算账,薛潭追出来就瞧见他站在月下的身影,不由松一口气,心想以贺融为人,也不可能如此冲动。

    “三郎。”薛潭走近。

    夜色隐隐描绘出远方山峦的阴影,近处帐篷一大片一大片的亮光,篝火烛光,人影晃动,却无法映入贺融内心,令他温暖片刻。

    有一团火,正如不远处的篝火,正在他心中燃烧,越发灼烈,几欲爆发。

    贺融想起今日稍早的时候,薛潭跟阿青说,想带她回中原寻找父母亲人,那时自己一心只想快点见到真定公主,说服她与朝廷合作,他觉得薛潭有时太多情,多情误事,太过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很容易耽误正事。

    但是转眼之间,这名叫阿青的女子,却在看见高氏可能受辱时,冒险上前搭救,以致于断送了性命。

    朝廷派人出使西突厥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边境安宁,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

    如果贺融愿意,他可以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像他在父亲、在皇帝、在真定公主面前说的那样。

    但他心底再清楚不过,其实自己不过是为了挣一条往上走的路,因为他身有残疾,所以注定不能上战场建功立业,因为他庶子出身,又背负生母的罪名,所以注定走的路要比其他人艰难。

    他不避艰险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以性命和前程来孤注一掷,那些家国大义不过是披在外面的一层华衣,说到底,他贺融只是为了自己,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心中只有成败的人,

    贺融头一回意识到,他这个能为自己获得巨大政治资本的计划,其实对于像阿青这样如同蝼蚁的百姓,是有何等珍贵的意义。

    他的眼眶微微发热,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三郎?”薛潭觉得沉默的贺融有些反常,却又说不出哪里反常。

    “你跟我来到这里,有没有怕过?”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暗哑。

    薛潭:“有你在,不怕。”

    贺融:“说实话。”

    薛潭轻咳一声:“有。”

    贺融:“为了出人头地,在你家人面前出一口气?”

    薛潭:“一半是吧。还有一半……就当我是少年热血未消,想效仿张骞班固,助朝廷重现大汉版图吧,虽然这个愿望,现在还遥遥无期。”

    贺融沉默片刻:“在你眼里,我是能帮你实现这个愿望的人?”

    薛潭摸摸鼻子,干笑道:“老实说吧,一开始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但今日听了你在真定公主面前说的话之后,就信了七八分,尤其是现在。”

    贺融蹙眉:“什么意思?”

    薛潭:“若真是铁石心肠,又怎会不忍目睹而离开?你不是无情,只是藏情于心,不肯轻易外露,这样的人,外冷内热,若将来哪家女子得了你的青眼,你必是用情至深之人。”

    他朝贺融挤眉弄眼:“我说得可对?”

    贺融面无表情:“妄自揣测上官心意,该当何罪?”

    薛潭笑嘻嘻:“上官大人大量,必不屑与我这等小人计较的。”

    贺融看他一眼。

    薛潭收敛了笑容,朝贺融拱手,为免引人注目,他并未躬身,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鱼深身家性命,悉数托付于您,从今往后,但凭郎君差遣。”

    贺融淡淡道:“你是朝廷命官,应该听凭朝廷差遣。”

    薛潭笑一笑,并未反驳。

    就在此时,高氏从帐篷内步出,神色哀戚,泪痕犹在,她好似没了理智,看见贺融就要下拜,被薛潭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低声喝止:“你作甚!”

    高氏微微一震,清醒过来,喃喃道:“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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