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孝慎皇后的脸上露出悲喜难辨的神色,道:“你是因为你娘亲死的。”

    “什……什么?”奕夕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额娘,不,应该叫皇额娘了。”孝慎看向远处,轻轻道:“她十四岁入宫,十六岁为妃,十八岁晋为贵妃,这般的待遇,大清之前几代的皇妃都不曾有过。”

    “一个妒字,便可以写无数的故事。”

    孝慎陪她,走完了之后的十五年。

    头七之后,黑白无常又来找过她一次,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宫里大大小小的冤魂怨鬼无数,却都忌惮孝慎的身份,不敢造次,也让奕夕得到片刻的安宁。

    奕夕却不肯信自己便是这么亡了,执拗的留在宫城里,溜到御书房陪着兄长们一同读书写字,跟着父皇在朝廷上听着鸦片挑发的战事,虽日月精华便可续她魂魄,却执拗如生人一般也要睡眠饮食。

    她渐渐地可以控制自己身体的虚实,却不敢在母亲身边现身,怕惊着她的病体。

    紫禁城的乌鸦太多,奕夕走到哪里,它们就跟到哪里。

    满族人视乌鸦为祥鸟,见皇后娘娘院落里停了一大片,只道皇后果真是祥贵之人。

    道光二十年正月十一日,皇后饮了太后送来的酒,于凌晨崩逝。帝亲赐谥号为孝全皇后,从此以后,再不立后。

    礼部只记述皇后偶感风寒,猝然病逝,真相被掩埋在尘埃中,无人得知。

    奕夕看着母亲面色平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遗体,转身欲跟着黑白无常离去。

    白无常看着一众哭倒的皇亲国戚,略有些动容:“你可以……待几天再和我们走,不与他们一一道别么?”

    奕夕躲在暗处,本想上前一步拥住自己五年未曾抱过的皇额娘,却看见她望着动容哀哭的太后,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呵,这皇族的人,心都是脏的。”

    黑无常笑了一声:“你不也是这皇族的人。”

    “对啊……”皇后喃喃道:“我也是这皇族的人……罢了。”

    那三人渐行渐远,留下奕夕站在原地。

    孝慎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转身离开。

    圆明园的冰湖,如今开阔一片,晶亮而干净。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道光皇帝驾崩。孝全皇后四子奕詝即位,号为咸丰。

    皇阿玛走的时候,笑的安详。

    孝慎皇后看见他的时候双手颤抖,噙着泪便迎了上去。

    “圣上……”她低低唤了一声,远处的老人愣了一愣,颤巍巍的回首。

    “等您多时了。”孝慎笑着擦了擦泪,上前一步挽起他:“往后……臣妾来陪着陛下。”

    白发青丝相差二十年,她容颜如故,他垂垂老矣。

    “……孝全呢?”老人却不看她,左右张望。

    “孝全……已经走了。”孝慎愣了愣,却仍苦笑道:“陛下,孟婆汤快凉了。”

    奕夕守着父皇从染病到病逝,如今却不愿现身最后陪他走一程,任由孝慎搀着他离开。

    白无常早已习惯了紫禁城里的这个独行的亡魂,有时碰见到她还会打个招呼。

    鸦片战争爆发之后,战事便如蝗虫一般接连而至。

    重城要塞接连而至,新学旧学相争,慈禧携子仓皇逃热河,任由洋人嬉笑着用脚踩上龙椅。

    仿佛做了场大梦,再醒来时,大清已经亡了。

    爱新觉罗从此成为过往的传说,一代代皇室的名字被印上了历史的书页,曾经君临天下的皇城挂上换了新君的画像,贵族贫民相继着出生,再跟随着时间和宿命的指引相继着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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