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荟这些时日与姜昙生以及阿花那两只灵巧的胖子斗智斗勇地斡旋,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方才见那搅屎棍不怀好意地站起身就知道准没好事,时刻提防着她发难,连想都未及多想,身躯已经先行往旁边一让,同时抄起食案上放李子的盘子挡住头脸,手上和衣襟上依旧溅上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酒液。

    “司徒香你好大胆子!”常山公主心力交瘁,欲哭无泪,天晓得她真的只想找一群赏心悦目的美人下饭而已。

    武元乡公主一击不中,气得七窍生烟,哪里听得进常山公主的话。她跋扈惯了的,对仆役动辄打骂,然而从未遇到过敢跑的靶子,大感有失颜面,夺过姜明淅案上的汤碗再接再厉。

    那可恶的姜二娘敏捷地跳到案上,灵巧地避开武元乡公主连汤带碗的攻击,白瓷碗砸在地上“哐”得一声碎成了好几瓣,继而一股鲜美的气息随着热气蒸腾而起,钟荟抽了抽鼻子心道:真真暴殄天物,可惜了这盅河豚羹。

    小娘子们看呆了,似乎还有谁忍不住喝了声采,裴九娘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托病推辞,这场面比上元节宫里的百戏还好看,真是不虚此行。与她抱着同样念头的小娘子不在少数,大家面面相觑,一脸难以置信的忧愤,可眼角眉梢都蕴藏着一种隐秘的欢喜。

    只见那武元乡公主恨得直跺脚,姜二娘却咧嘴一笑,冷不丁从一旁呆若木鸡的侍女手中抢过琉璃酒壶,然后一回身,将一整壶酒水浇了乡公主一头一脸,动作一气呵成,叫人目不暇接。

    一旁的小娘子们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卫十二娘忍不住悄悄用右手掐了下左手,方知不是身在梦中。

    武元乡公主被浇了一头一脸紫红的酒水,嘀嘀嗒嗒顺着头发流下来,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口中蹦出一长串气急败坏的胡语,席中的小娘子中没人懂胡语,可都感受到了乡公主那滔天的怒意。

    钟荟自然不会傻愣着等她发难,她往下一跳,提起碍事的裙摆,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常山公主身后一躲,惊恐地喊道:“公主殿下救命!”

    常山公主心说你还用我救么?她算看出来了,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颇为感动地望了一眼卫十二娘,貌美温柔有才华,若天下美人都是这样该多和谐!

    姜明淅双手冰凉,紧紧揪着裙摆,她虽然讨厌姜明月,可并不想看她叫人抓起来治罪。殴打乡公主是个什么罪名?姜明淅心乱如麻,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秦夫子就算是圣人再世也不可能料到自己的学生如此出息,敢跟王女动手。三娘子以实在算不上丰富的人生经验揣测,大约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档次。

    钟荟却是一点也不担心,若是换在场任何一个人她还得掂量掂量,可对上这武元乡公主,当场占得便宜就是白饶。

    汝南王素有“瓦窑”之称,儿子只得四个,可女儿却生了十七个,长女嫁了门下侍郎裴元的嫡次子,二女嫁了青州刺史赵骏的嫡长子,三女司徒香和四女司徒馥两年前随沈侧妃入京,不用说也是到了议亲的年纪。

    全京都都知道这乡公主最是蛮横,她固然是真蛮横,可一个王女在自家府邸中打骂下人,也未见将人打死打残,这名声就传得满城皆知,又是出于谁的授意呢?

    这一钻就觉出不对劲来,院里专管薰衣薰被的婢仆就有四个,她钟家十一娘长这么大何曾睡过潮冷的被子?

    屋子里的气味也不对,她的规矩是春夏不薰香,只拣气味清淡雅致的香花两三枝供在案前榻边,秋冬则只用沈木或自制的苏合,断不会燃这又俗又恶的甲香。

    钟荟想睁眼,可是眼皮却像有千斤重,她尝试了几次徒劳无功,只得作罢。

    “我才刚死,他们就坏了规矩,可见是我平日太过宽纵……”钟荟迷迷糊糊地反省,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昏沉沉地把这句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终于一个激灵睡意全消,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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