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清高?
他站在窗户下,微佝的身子仿佛凝聚着无尽的力量,他的双眼浑浊,但是又迸出灼人的光。
沈宓也站起来,面色却是出奇的平静。
“父亲的话,令我简直不知如何反驳。也许我不该反驳,作为沈家人,您的想法是正确的,母亲的做法也或许是正确的,可是父亲懂尽了世间所有道理,为何‘知恩图报’与‘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的道理却不懂?
“我与华氏的婚姻兴许是为这个家带来了无尽麻烦,可这也是既定事实。
“我站在这个地方,是家,不是朝堂,而你们却把自己放错了位置。你们在用朝堂的生存原则在对付华氏,对付我,对付我们这些你们所谓的家人。
“你们下意识地把华氏当成了绊脚石,而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曾经受过华家的恩,他们有难的时候,我们不是该想着怎么扒除这层麻烦,而是应该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华家,然后我们一起来度过难关!
“我固然有不对之处,但我自认无愧于天地也无愧于沈家。如果我们兄弟娶的妻子娘家里都遇上了麻烦,父亲是不是也都要一一把她们都杀死或休逐来避免风险?
“父母亲对于沈家,自然是尽心的,但你们尽心的地方是你们在祖宗面前的责任,你们觉得只要守住了祖业无愧于祖宗就好,而从来没有想过,我是您的儿子,华氏跟你们一样是我的家人,她为我传承血脉,并不曾做过任何对不住我沈家之事。
“诚然,我已然成年,不该也不会再去请求你们的庇护,但你们何其忍心。在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后变着法儿地以除去华氏的方式来达到保全沈家的目的,同时还反过来与明明就是逼着你跟华家断绝关系后为她所用的皇后联手!
“你甚至连暗示我一句都不曾。这样的你们,真能够无愧于心,无愧于祖宗,并且无愧于那忠孝礼义四个字吗?
“如今你看到了。你的条件不过是个可笑的笑话。你以为跟皇后达成了协议她便真的不会再拉沈家子弟们下水,哪知道你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什么才华盖世的能臣,不过是个棋子而已!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怎么会嫌自己的棋子太少?尤其在她还未成事的情况下。
“父亲自诩足智多谋,不妨想想,究竟怎么样才是真正对沈家好的。我们纵然不如人们误以为的那般清贵,好歹也做个堂堂正正的文人。不是吗?”
沈宓站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望着他。浑身上下冷意环绕,这股气息也说不上多么冷冽,多么清寒,但就是能让人感觉得到一股透心的凉,仿佛深秋的竹簟。终归已有些刺肤。
沈观裕忽然微微打了个寒颤,涩然道:“你想怎么样?”
沈宓的眼神看上去像隔着千万里一般遥远,他轻吐着气,说道:“我如今想,既然父亲觉得华氏会拖累沈家,那么我恳请父亲,许我们搬出沈家,等我另立了门户。华家纵是有难,也罪不致沈府。我当年造的孽,便让我一人来承担也成。”
“你敢!”
沈观裕两眼蓦地圆睁。微显浑浊的眼底滑过丝痛色。
沈宓低下头来,缓缓道:“我觉得,似乎只有这样,父亲才不会觉得我娶我喜欢的女子是个错误。”
屋里静下来。
无尽的颓意又笼罩了沈观裕全身。
暮色开始像哀意一样浓重,沈宓退出去,悄无声息。像行走在这广阔深宅里的一道魂。
沈观裕拿着那张礼单,无力退坐下去。埋头在暮色中,深沉而凄然。
让他做个堂堂正正的文人的人居然是他的儿子。而他竟无力回应,更无力因此生气或愤怒。有时候在世事约束下,身份地位都可以互相调换,他已经够不上清贵两个字,更称不上君子,但沈宓是有资格的,他品性端正,从未随波逐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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