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的后悔和恐惧比她更甚,他后悔的是轻信了旁人,而恐惧的则是自己居然会将刀举起对向她……

    他原以为,她之于他,是一朵春花之于蝴蝶,一片莲叶之于蜻蜓,是自然和顺理成章的存在,然而此刻他却恍然发现,春花未免过于轻浮,莲叶未免过于随意,她之于他,竟是重要到如他的眼耳口鼻一般重要的存在。

    刀尖刺向她的那一刻,他分明听到自己的心在发出帛裂的声音,他知道已无法挽回,他宁愿用自己的眼耳口鼻任何一样来替代她,老天爷兴许听到了他的诉求,于是派来了韩稷。

    他看见韩稷将吓到无力瘫软的她抱在怀里,他就像是突然得到了救赎一般浑身都松懈下来。

    韩稷出现的那一刻他心里却只有感谢,因为他拯救的不是她,而是他。

    他无法想象如果没有他的那一剑,他此刻又是什么心情。

    五天之前,他究竟做了什么。

    他已经不认识自己,他厌恶自己。

    将双手握成拳,狠砸在石阶上,手骨上才刚刚结痂的伤口很快又破了皮,有血丝丝地沁出来。但是感觉不到疼,反而觉得舒服了些,肉体上的疼痛总比心灵受谴责来得好承受些,他不知道从此之后他在她眼里成了什么,也许是十恶不赦的恶贼,也许将再也不会靠近他。

    比起她的生气她的恼怒,最让人感到绝望的应该就是她的疏远和防备。

    是他从此愧于面对她。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又能够怪谁?

    细想想,他仿佛总是在她面前做这样的蠢事,先是自以为是地去寻韩稷学棋,如今又是这么阴差阳错地欲将她置于死地,难道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辜负她?——辜负,想到这个词,心里忽然又一阵抽疼,仿佛透过这个词,他看到未来已是一片阴霾。

    一阵风过,脸上有些凉意,摸摸脸,竟然濡湿了手背。

    他竟然哭了。

    又怎么能不哭?长到这么大,活了十二年多,一颗心就像被积雪覆盖了十二年,直到她出现,她的喜怒哀乐就好像是透过树林里来的一抹阳光,日日夜夜的,不经意就把这层雪给融化了,使他的心也欢快起来。

    他蓦然发现自己有血有肉,可以因她喜因她愁,可以不论何时何地总能一停顿就想到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想要去对一个人好,让她更加无忧无虑,更加惫懒。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对她付予照顾,就已经把刀刃对向了她。

    他其实不大懂儿女情事,也没有想过未来更遥远的事情,成亲,生子,白头到老,那些都太虚幻,他只愿朝朝暮暮能看到她,让她始终就在距离他咫尺远的地方玩耍生活,在与人谈到住址的时候充满暗喜地告诉别人,自己便是与沈家相邻的荣国公府的子弟。

    不需要什么仪式和证明,他只需要这个世界能够承认他和她相关,承认她与他过去现在和将来一直有着交集,承认他在她的生活里,光是一切与他和她同时有关的事物,这便已经令他欢喜,令他心满意足。

    他和她的结识和相处都在那不大的坊间里,他们的天空下没有世俗的尔虞我诈,也没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他们的天空永远都是碧澄明净,*光万里,他从来也没有想过,他与她竟然会有被逼到生死相见的那一步。

    他知道被人利用,也已经知道这场大火必有内因,可越是清楚,就越是难以宽恕自己,不是吗?

    若真是有着深仇大恨,那好歹也有个理由,而被人愚弄到杀她,他又有什么理由替自己开脱?

    他仰起头来,看着渐渐西斜的残月,往后仰倒,躺在阶梯上。

    曾经那么固执地坚守洁癖,眼下半点都不重要了。

    “檀越,地上寒凉,进寺去吧?”小沙弥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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