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了多少?知道多少?这是第一次见吗?她承认得是那样快,算不上明智——甚至有点笨。这样一来不就完全暴露出,她看得一清二楚这件事了吗?装傻都不会。不过凭借这些年莫惟明对她的了解,深知她不是爱四处讲闲话的人。

    给梧惠说的那些倒是不算,那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再怎么说,玉树总是信守承诺的,何况她主动保证。她若真要去告发,莫惟明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但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在过去他是个相当随性的人,别说丢了饭碗儿,就算被扔去蹲大牢都无所顾虑。现在不是了。

    玉树真从自己柜子里取出带油渍的饭盒来。莫惟明一言不发,也不离开。于是玉树一面收拾,一面自顾自地说起话。

    “那个孩子,你记得吗?就是那个病人他老婆带来的小男孩。他不是哭晕过去了吗?刚醒过来,又闹着找妈妈。但是他们还在吵赔偿的问题……我们怕他再哭下去,可又要晕了。我们怎么哄怎么劝都没用,也不知是哪儿让他不满意。要说咱主任可真行——把他抱起来,拍两下就哄好了。真是奇怪,我们这么干怎么没用?还是要带过孩子的老江湖上……”

    要说玉树的心理素质也是过硬,嘴上承认了,行为上还跟没看见似的,只顾自言自语。说不定对她来说,这种“徇私枉法”的事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莫惟明看了一眼怀表,知道不剩太多时间,便也不想再在这里耽搁。

    “病人醒得很快,还没有术后发热。档案留在老地方,明天交接的时候你们说清楚,留院观察和我没关系了。走了。”

    “这怎么行?你的病人,你不得跟进一下吗?”

    “情况没那么严重。而且不是我的病人,算他们接的。我累了,去喝两杯。”

    “行吧。”玉树嘀咕着,“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人还活着,这不就是没多大点事吗?她总是小题大做。

    离开医院,莫惟明迅速找了一辆黄包车,拉他去城东那边。一路上的景色都那么熟悉。从城西旧城区密集、上了年纪的旧式建筑,到贫民区无序混乱的违章建筑群,再到城东富人云集、富丽堂皇的新楼大厦,每一处变化都象征着一段故事。

    新城区仍在扩张,一点点蚕食着穷人们的生存空间。虽然下午送来的工人是在医院附近出事的,但若不是他,莫惟明未必会注意到这些多出来的空地。它们堆砌了建筑材料,似乎又要新起高楼了。商业街的长度在不断蔓延,它像活的一样生长。

    贫民区的面积在缩减,可穷人的数量不降反升。他们都去哪儿了?被驱逐到旧城区,或不得不离开曜州;还是仅仅被挤压得更紧,亦或是渗透到缝隙里去?

    连人的生死也看淡的时候,再回过头谈贫富的问题似乎显得有些可笑。但不论哪一个都是现实,都是因果,都是让人类之所以思考的缘由。直到坐在新开业的洋酒馆内,这些无所谓的问题仍在莫惟明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一切都本与他无关,只是一路上的景色无可奈何地随冷风刮到他眼里,也就沉到心里去了。

    这是家老酒馆,过去不是这副模样,但被洋人收购后大改装潢。为惰性气体所填充的霓虹灯在店内外明灭不定,晃得人心神不宁。管弦乐器的声音不绝于耳,昏暗的舞池中人们无序地起舞。莫惟明坐在长吧台无人问津的角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这种混乱属于他可以接受的范畴。不,应该是“完全没有接受”。将一切信息拒之门外,不必进行任何多余的感知。他像一个锚,沉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着毋庸置疑的分量。

    侍者将浅金色的香槟摆到他的面前。他这才抬起头,但并没有望向身侧的人。那人的面前摆放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高脚杯,内容物也泛着相同的微光。

    他将身侧的皮箱从一侧挪到另一侧来,摆在自己与莫惟明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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