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心如死灰,却在几日后接到了战友的消息。
他说,将军当日还有一口气,只是生死未可知,怕书生大悲大喜,于己身有害;如今在一番救治后,将军已由京城良医救回一条老命。书生重新燃起希望来,他虽是险些酿成大错,却终究有机会弥补。他重振旗鼓,等待着友人,准备着下一年会试。他如今人微言轻,可若是有权位,想来也能出更多力,他们也不会这么任人拿捏。
他又一次失算了。
等不到了——他们等不到了。书生终究未等来友人,将军也未等来转机。
京城是吃人的地方,一个人莫说是生,就连死也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既然早已决意把将军打作叛逆,朝廷怎么会允许他作为忠义之士去死。将军被救了回来,不久便锒铛入狱,早便准备好的莫须有罪名一个个套上,一条条都是绞索,终将他闷死在深狱之中。
将军甚至不知早就有阴谋在等待,不知将他劝上战场的友人是受人挑唆,不知友人有多懊悔愧怍。也许他死前最后的念头是,他再也不能去接自己女儿回家了。
书生亦是没能做到。朝廷怎么会把他放去他战死的故友“蓄养私兵”的地方呢?他托了无数人打探,也终究没有结果。他知世间有玄妙之事,挂心故人来生,为此也走访了能人异士,有话语含混,欺世盗名之辈,也有的,身怀真才实学,却算不出天机。
有真本事的人里,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叫做丹宁的道人。道人为他算了一卦,对将军的女儿,他算得很快,告知书生那孩子已不复人间;对将军,道人算了很久,又对着结果凝眉沉吟许久,方才斟字酌句,与书生说道:
“此人生前忠君爱国,骁勇善战,心怀百姓,善举甚多;未有儿女,然则抚养孤女,视若己出,亲情善心两全。更兼其女身怀福报,曾救一地之民,此乃行善之果,理应福泽亲辈。只是……他本有杀业在手,又添执念过重,冤结加身,最后是牢狱之灾,横死之命,至死,也执念不减。他有福缘,不该投生别道;杀怨执念,又阻碍他再世为人。恕贫道算不出他此时身在何处,又是何等面目,只恐怕此人并未投胎……却化作了非人之物。”
书生铭记在心。
也许是终于在人间没有需要牵挂之事,在七月的某日,天明时分,有人在一条河中捞出了他的尸体。想来是深夜投的河罢。邻里都议论纷纷,可惜了好一位文人,错过了一年会试,今年会试在即,他也无缘去得了呢。
就这样,书生含着深深的悔恨迎来生命的结束,终于来到那位大人面前。他提出了自己最后的请愿,他要做六道无常,借阅生死簿,用往后的无尽光阴,寻找自己的故友。
找他做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可他至少该向他道出自己刻骨的歉意,他对不起将军,无论将军如今是人是鬼,是妖是魔,都合该知道。即便会因此断了早就不复的情谊,怨气横生,对他刀兵相向,也是他应得的。
那位大人答应了,条件是他会忘却关于将军的一切。
自此,人间少了一个书生,多了一位六道无常。
夕书文相·凉月君。
他走了很多地方,读了许多记载,其中也许有他的友人,他却无从得知。凉月君在生死簿上没有发现,为鉴世间妖魔,他更是亲手创作了万鬼志,一部记载所有属于死物的妖魔鬼怪记忆的奇书。他拿着万鬼志查了数百年,找了数百年。
大约四五百年过去,一日他忽然发觉,自己的万鬼志竟是遗失了。为了寻回它,凉月君也曾试着找人相助。最终他拜托的,是当年的道人创立的门派,在那时的一位后辈,那便是如今的凛天师。凛天师与友人们多方寻觅,最终找到的真相,却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偷万鬼志的,是另一位六道无常,当初的柳酣雪解·如月君。她这样做,是受了一位妖怪的委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