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君说:“一定是无庸家的人。”
不用如月君说,从他的这份从容还有说话的内容,谢辙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来。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随时准备拔剑而出。那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他算不上高,甚至比谢辙要低一点,可他刻意垂着头,自下而上的目光像是略微出鞘的匕首般闪着冷芒。他是人吗?还是妖怪?谢辙一时半会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只觉得毛骨悚然。
“月黑风高夜,就是六道无常入室行窃的时机吗?”
“是吗?我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唷。”
如月君的态度倒是轻松,谢辙却觉得自己一背冷汗。他瞄了一眼门口,不知何时门已经关上了,他自然一眼看到那先前不存在的新符咒。门被锁了,他可能不是从那儿进来的。谢辙又望向另一侧,火光的边缘触及那里,他能勉强看到墙壁上有竖直的、不均的轮廓,可能正是槐树所嵌入的部分。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开口,至少能容纳一人探出身子来。谢辙忽然就明白了,那里是一处灵脉,这个人是从那边过来的,而不是门口。
如月君的胆子倒是够大。趁那人还未回话,她继续说道:
“每一个偶人身上都有来自生者的物品。我先前只听说无庸家对妖怪下手狠毒,就连自己的式神也只当工具使唤。没想到,对人类的尸体也百般侮辱,真是恶劣。”
“我们似乎还没有关于保护妖怪的律法,”那男人微挑起眉,进了一步,“别说妖怪,就连家畜也没有。狗若因看家护院遭歹人刺死,是既定的命运;猫若受了伤不再能捉老鼠,也是说换就可以换的。养什么就要将什么养老送终么?”
“你们无庸家的人一向如此!视生命如草芥,将妖怪也当做什么卑劣的种族,凭借自己人类的身份就自视清高。迟早有一天,你们会爬到其他人所有人的头上去。我看啊,你们怕是要与当今的天子一争高低了。”
这话若说出去,可是要被杀头的。如月君这么直白地讲出来,却完全没有震慑到对方。那人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耸耸肩,竟然勾了勾嘴角,短暂地笑了一下……虽然有些敷衍就是了。
“‘妖的梦魇’……很多人都这样评价,这倒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你好像搞错了一点。我们从未以人类的身份自傲过。能够奴役妖怪,都只是凭借人类的才华与智慧。强则尊,弱则卑,不论什么出身,能力才是决定一切的标杆。至于所谓什么对于妖怪的优越感,那不过是老一辈们……仗着家族共同努力当做他们自以为是的资本罢了。无庸氏,需要改变。”
他应当是无庸氏内部的革新派了。谢辙看了一眼如月君,如月君微微点头,她明白这层意思。他从燃烧的灯油边走过,离二人已经很近。看样子,他好像并不打算轻易放走两人。至于如月君,更是没准备就这么走人,她大概还有很多问题要质问他。
“这些偶人是哪儿来的?”
“倘若你没有为此花过一文钱,还是请少些问题罢。”
“是谁做的?为何有生者身上的东西,说!”如月君瞪视着他,“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那人轻叹一声。
“真没礼貌。”
谢辙也看不下去了。他用严厉的口吻质问道:“礼貌?与你们这些旁门左道需要客气什么?需要人体部位所制作的器具,都有不小的邪性。你们自以为能驾驭它,真是高傲无比。”
“高傲也要有高傲的资本。”那人说,“既然你们想知道,那便自己看个清楚。”
说罢,他一打响指,忽然向后迈步,逐渐退到一边去。可就在此时,所有的偶人都“活”过来了似的。它们方才苏醒,眼珠忽然灵活地转动,最终都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每一个偶人都颤颤巍巍地迈步,身上都泛起了一层幽蓝的微光。他们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