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做得很逼真——屏幕上那根画出来的指针也会跟真正的磁针一样失灵乱晃。

    他举起手机沿着树林边缘走。群蜂乱舞时的嗡鸣已经彻底压倒了蛩蝉的余唱,他在乱撞中可能被蛰了两三回,不过那不重要。他一直往前走了几百步,结果电子磁针反而正常了,于是他又折回去,往树林更深处钻去。

    半入苇花的夕阳还追着他,从他背后的树隙里望内窥看。那一缕淡光叫这片林子并无阴森之氛,只是静谧得有点伤心。林深处的椴花已经落尽,泥雪地里的芳馥浓郁如腥臭的血酒。他一直低头盯着手机,直到脚边的花泥里露出半条深黑色的溪沟。罗彬瀚用拐棍拨开覆盖其上的落花,仔细地辨认了一回。树林里的空气很湿润,而且不大通风,能干涸成这样可能要花好几个小时了。

    传说有人会在湿地里偷猎。捉住的鸟不见得会活着带回去,尤其是常见的品种,可能就在附近找个地方处理处理吃了。他又沿着深沟溯源而上,经过一棵棵低矮的椴树。这些树都很年轻,没经历过几回春秋。它们还需要很多时间把树冠长得巍峨高耸,免得再有他这样的人乱撞乱摸,把摇摇欲坠的椴花又打掉许多,还要伸手往枝叶深处掏一掏,仿佛觉得树荫里头会藏着挂着什么东西。没有。树荫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越来越密集的干涸溪沟从树根中间的凹地里显露出来。

    它们多数都被落花盖住了,至少得要半天时间才行。而且,好吧,他猜一两只野禽的血不够闹这样的阵仗。可那也不一定全是血。没准湿地昨晚刚好下过雨,一点点禽血混着污水看着就很唬人了。他步履蹒跚地往前走,林深处太黑了,碎日的残光更容易误导视线,叫他忽略暗处绊脚的枝干。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走,因为手机的指南针正闹失灵呢。他只能跟着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潮湿的腥气,就像林深处有座无声的瀑布正在播雨散雾,而夕阳和群蜂都紧吊在他脚跟后头。

    这两个家伙干嘛还不走呢?他觉得很纳闷,因为他以为多数蜜蜂夜里都会休息,而这场落日未免太漫长了。他攀上一处横翘出来的斜坡,想要躲开夕阳的光照,结果发现坡上已经有人占位了。就在距离他不到十步的地方,对方坐在一片格外茂密的树荫底下——那棵树真是壮实,至少比周围的同类粗两圈,经得起成年人把全身体重压上去。

    罗彬瀚踉踉跄跄地走上去,喉咙里发出一阵有气无力的笑声。他是真心在笑,因为当他爬上来时,树下的那个家伙正睁着眼睛望向他,目光镇静而清醒——好吧,这里大概率就是他们要找的陷阱,而且有人受了伤,流出来的血够医院急诊科用一年。不过猜猜看好消息是什么?这个王八蛋居然还活着。他发现的那些血迹大概率不是同一个人的。冯刍星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竟然连入了套的鸟都打不死。

    “去你妈的。”他崩溃地笑着,精疲力竭地走向对方,“你到底在搞什么?我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会中这种——”

    他的话语扼止在看清情况的一刻。“这到底是什么?”他问道,“你到底又在搞什么?”

    周雨依然坐在树下。那一道道沁入花泥的涸溪正是从椴树根处发源,他身下就是一汪浸透椴花的血池。在他胸前,绝对包括了心脏、肋骨和部分肺脏的位置,现在那里只是一个血淋淋的空洞。罗彬瀚能透过那个骨肉淋漓的血洞看见他背后的树皮。当然了,甭管一个人心脏长得偏左还是偏右,这伤是早该死透了。可周雨还活着,罗彬瀚都不能说他是在弥留之际,因为他看起来情绪平静,思维清楚,甚至可以说是生机焕发。自从回到这颗星球以来,他从没见过周雨有这么聚精会神的时刻。这家伙的肺估计都被打烂了,张开嘴时竟然还能清清楚楚地发声。

    “……是你先到了啊。”

    “你他妈的以为会是谁?”罗彬瀚说。

    “总觉得,李理大概可以先找到吧。”

    “怎么?你还有遗言想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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