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颠簸而迟缓地行进。油松林在道路两侧层层铺展,伸向溪道与山丘。自林间飘来的绿雾里萦绕着松叶与木料的芳香,使人感到这里的空气足以净化肺腑,甚至是助人长生不老——怀有这类愿望的人大可以试着走进山里,找个石洞或挖个地穴,靠吃最寡淡简单的食物为生,与外部世界的纷扰诱惑彻底隔绝,如此知觉与精神便能保存如稚婴,免遭声色的磨损——但,这一套苦行僧的法子乃天性豁达或淡泊者的道路,即便如今他愿意去相信,也已无力予以实施。他不需要什么长生药,只要浓如烈酒的毒药。
旅途长而沉闷,他和李理今天都缺乏谈兴。直至雾散云消,艳阳高悬,深绿不尽的林地后终于显出另一片村镇风光。这一带砖墙木牖的私人作坊不胜枚数,大多围绕着松料做活。眼下他要去找的天才小鬼正是其中一户的养女。
他一点都不相信这女孩是改头换面后的冯刍星。可与此同时他也确有几分好奇之心,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早慧远超常人。过去他遇到过不少头脑过人之辈,却没机会见识他们在六岁时是如何举止。要是她尚且天真浪漫,或许他也能借她略施小计,在李理眼皮子底下动动手脚。
通往作坊的最后一段路是座极简陋的细木板桥,没有扶手或围栏,就这么孤零零地立于溪壑之上。罗彬瀚把车停到野草丛边,略带几分愉快地踏上吱嘎作响的桥面。熙德的目光紧锁着他,却不敢立即跟上来。这桥的状态实在太糟糕了,木板条处处松动缺损,两个成年人走上去相当冒险。罗彬瀚抢先抵达对岸,再转头看熙德一步一步地踏过桥面。此人脸上虽古井无波,走得却好不辛苦,既要观察落脚处的情形,又时刻不忘盯着罗彬瀚的动作。他的双手深深插进宽敞的外套口袋里,过桥以前始终没有抽出来。
一种微带恶意的戏弄之心让罗彬瀚笑眯眯地站在桥头,堵住了他通往泥岸的最后一步。熙德竟然也不张嘴叫他滚,更没有尝试与一头野生棕熊擦肩接踵,而是谨慎地站在桥上等待,眼睛留意着罗彬瀚的脚。
“怎么了?”罗彬瀚用脚跟敲敲边缘的木板条,“怕我把桥掀了?”
熙德皱眉不语。这家伙肯定有某种类似“少说话多干事”的人生格言,不像蔡绩那么易于挑动。当然啦,有什么样的老板就会培养出什么样的亲信——他刚这样想,身后飞来一阵洪亮的笑声。作坊间的巷道上有六七个小孩正在树底下嬉闹,似乎想从枝梢上抓住某只蝉或鸟。
他扭头望向他们。这几个小孩都在十岁上下,料想不会是他要找的人。其中有两个男孩穿的衣服款式很像,可能是同胞兄弟。个头高的那个正在爬树,另一个站在底下仰头张望,不时回头查看巷道里是否有大人现身。罗彬瀚呆呆地瞧着他们,没发现熙德已经从他身后过了桥。
尝试爬树的小孩中途就滑了下来,踉跄着落地,差点摔倒在树根上,幸好最终还是站稳了。底下的小孩都大声叫嚷着,直到邻近房屋的窗户里伸出一颗怒气冲冲、大声斥骂的脑袋,这伙小鬼才哄然而散,纷纷跑进巷道深处。
罗彬瀚走向那棵高大的老树。这条泥径上铺满了木屑、松针与碎树枝,弥漫着浓郁的松树的苦香,可立在巷道尽头的不是一株松树,也不是椴树或菩提树。他隐约觉得这大概是一棵紫杉,起码该有五十岁了。它想必在这里见识过生老病死,会有人尝试攀爬它,或在它底下歇脚。他走到树下,用手摩挲坚硬的树皮,感觉并不舒适。这棵树体型又高瘦,叶冠又稀疏,不能胜任挡雨遮阳的工作。
他疲惫地靠着树干,树皮如岩石般粗砺刺人,而日光使他的左眼隐隐作痛。奔走于人群间不能使他平静,这棵树也同样无法帮助他……传说乔达摩·悉达多在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最终修成正果;而他在这里却什么也没有学到,什么也没有领悟,唯有心碎神伤、凄凉难言。对于那些宣称已超脱生死的事物,他可以祈祷,可以求愿,甚至可以祭祀,如果有任何东西能回应他。然而现在奇迹之门已向他闭锁,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