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坐火车时偶尔能在窗外惊鸿一瞥看到忙着农作的拖拉机,这么近距离还是第一次,看的他一阵感慨:近四米高的拖拉机给人泰山压顶的逼迫感,洪水才到大轱辘的一半,看的他直合计:有这么安全的坐骑还犯得着跑么?

    山路泥泞本就不太好走,更让董锵锵烦躁的是四周弥漫着某种类似排泄物的恶臭腐烂气味,感觉就像在沼气池边,熏得他头晕眼花,时不时还要接受指甲盖大小的冰雹横扫,好在强风也刮倒了不少矮树,董锵锵捡了根差强人意的树枝勉强当作拐杖,手脚并用、歪歪斜斜地向山坡上爬。

    就在他奋力往上赶路时,只听身后附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汽车重重撞在了墙上,又像是什么重物落入水中,他赶忙蹲下,抓住旁边树枝的同时向后方瞧去,等到没有异响后便再次出发。

    等他专注地连爬带走上到泥泞的斜坡上,路才算好走些,身旁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一问才知,大家都是往中心区赶的,董锵锵总算松了口气。

    他这才把视线投向自己下方,目之所及,整座小城的每条街道全都泡在同一个颜色的汪洋中。

    在这片了无生气的颜色里,山坡下离他不过百米的地方,几辆闪着红灯的消防车和急救车分散着停在一片民居旁,他看到有戴着头灯、上身荧光制服、下身橡胶防水裤的消防员们推着橡皮艇在水中缓慢前行,艇上的大人满脸鲜血,孩子哇哇在哭。水域中有使用扩音喇叭指挥惊恐的人们从屋顶或树上下来的消防员,有忙着将被困屋内和车内的人救到小艇上的消防员,还有正把着水管朝外泵水的消防员,水管的另一头被扔到了地下室里,估计是地下室里还有人被困。当然也不是所有的被困者都茫然无助,不止一个坐在车顶悠然打着伞抽烟等待救援的人,而这时的洪水通常都已没到了车顶下沿。

    山下倏地传来几声声嘶力竭的尖叫,感觉并不像人类发出来的,不止董锵锵,他身后的其他人也都听见了,众人纷纷侧目寻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同时被水面上一支摇摇欲坠的纤细手臂吸引过去,但它只晃了一秒便没了踪迹。

    董锵锵却没像其他人一样首先看到那支手臂,而是第一时间被急救车旁地上盖着的几块白布抓住了眼球。他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还数了数白布的张数,数到一半才猛地醒过味来,只能听到脑袋里“嗡”的一声。

    人生第一次经历这种场景,董锵锵的感觉是这简直太可怕了,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恶心和难受。

    他告诫自己不要再去关注那些白布,却又克制不住的去瞧,心里忽觉任何语言在形容生命的逝去时都显得苍白无力,脑海中翻来覆去想到的只有《道德经》里的那句老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以前觉得在所有自然灾害中,相比地震、海啸和火山喷发,水灾不能算最恐怖和最夸张的,今天才意识到自己认知的偏差,一场看似稀松平常的洪水却那么轻易就夺走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制造了震撼人心的画面。

    生死以外都是小事啊。

    见有人状似溺水,消防艇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等消防员一手扒着小艇护栏,一手奋力从水中提起那支胳膊时,众人又是一片惊呼:只是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充气玩偶的胳膊罢了。

    虚惊一场后的现场变得更加混乱。

    街道里的水面不知不觉中又高了几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