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又捉了二十几只鸡,一直闹到天快黑醉醺醺地离开时,才相信九妹已经自焚了。

    让日本人最痛恨的是,九妹毒死了他们的两只狼狗。

    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听人讲的。去年我送儿子上幼儿园,才认识这故事里的九妹。当时负责报名的阿姨将我和儿子领到一间教室门前,冲着里面叫了声:“九奶奶,来新生了!”一个很慈祥的老人走出来,将我那宝贝儿子搂在怀里重重地亲了一下。这位使劲亲我儿子的老人,从此替代了想象中年轻漂亮的九妹。

    当年,年轻的九妹尽挑荒山野岭没有人迹的地方走,一直跑到有武工队驻扎的地方。武工队的人问她叫什么名字,九妹咬破嘴唇一个字一滴血地说:“我姓仇,叫仇恨!”叫仇恨的九妹在部队一直待到一九五二年。那年夏天,师里的一名参谋爱上了她,托师长的爱人牵红线。那位红娘绕了半天刚说到正题上,就被吓呆了:九妹脸色焦黄,四肢乱颤,嘴里嘟哝的尽是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这副模样持续了一个星期才慢慢好转。一切平静下来后,九妹要求转业,回了老家。县里正缺妇女干部,摆上一串单位让她挑。九妹哪儿也不去,去了名单上没有的幼儿园。时间一长,九妹觉得仇恨这个名字对幼儿园的孩子很不合适,又到新生入园时,已经步入老年的九妹向大家宣布,自己是经过九死一生的人,往后就姓九吧!

    从九妹变成九奶奶,老人不知抚育了多少幼儿。在我以后接送儿子时,常常看到一些来接送孙子的长辈,同他们的晚辈一道,乖孩子一样地叫着:九奶奶好!九奶奶再见!这样的情景曾让我很激动,每次望着九奶奶,眼前就会出现一种神圣的光芒,有时竟忘了自己来幼儿园干什么。

    又是一年清明节,从省城来了一个朋友,县城很小,信步一走就进了像公园一样美丽的烈士陵园。也是无意中发现的,纪念馆里讲述九奶奶那段经历的图片不见了,并且显然是临时撤下来的,留下的空白还没来得及用别的内容补上。我知道九奶奶会来的,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带着幼儿园里的小朋友来这儿。九奶奶果然来了,一群手捧鲜花的孩子将她拥在中间。九奶奶只顾招呼孩子,没有留意馆内的变化。我将儿子叫到身边,教了他一句话。

    儿子很听话,马上蹦过去问:“九奶奶,您的照片不见了,是不是让坏人偷走了?”

    九奶奶没往墙上看就说:“乖孩子,不见了就不见了,别让九奶奶老占着这地盘。九奶奶一直希望,哪天这里的老照片全不见了,换上好玩的玩具,好看的风景,世上就没有人再受罪了。”

    九奶奶平静的笑容一点也没让我失望,还在心里为儿子高兴。从省城来的朋友也很敬佩,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九奶奶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那天下午,我接儿子回家时,看到九奶奶正在送客。两个穿军服的人我不认识,穿便服的老方和小张是县党史办公室的,和我一向很熟。在我回家不久,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在县城里流传开了:当年九妹毒死的九个人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汉奸,而是由新四军武工队护送去延安学习的干部。虽然是春宵,晚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总难相信这消息是真的。天刚亮我就去敲党史办公室的门。小张他们一夜没上床,从地底下挖出来的烧残了的党费证和写给中央的报告无声无息地摆在桌面上。明白夜里的传言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后,我总觉得心里有股难以控制的冲动。突然间,小张将手里的烟头猛地扔到地上,大骂一句:“日本佬,我日你八代祖宗。”望着小张哗哗直流的眼泪,我也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九奶奶和小张是一个村的人。论辈分九奶奶还是小张的姨奶。我呢?我是九奶奶的什么人?我为什么想杀人?我真想为九奶奶杀九个日本人么?

    我还得去见九奶奶,每次见面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九奶奶还是那样慈祥地笑,笑得人心阵阵绞痛。

    有天黄昏,照例是家长们接孩子的时候,幼儿园的孩子哭成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