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只有六尺之遥,若是两人联手,顷刻间就能越过王案将其刺杀。

    但秦王毫无畏惧。

    他面色从容,不仅止住欲要上前护卫的臣僚,更挺直脊梁,端正而坐,倾听赵佗与荆轲两人的辩驳。

    秦王的目光落在案前的少年身上,有了一丝期待。

    “若依荆卿所言,似乎天下的战乱皆是由秦王、秦国所起?”赵佗问道。

    “莫非不是?你亦是赵人,当可知道那长平之战,你赵国被秦人坑杀四十五万青壮,举国皆哀,此乃亘古以来未尝有过之事。就算是以桀之残暴,纣之歹毒,也未曾做过这等恶事!秦国暴虐,岂不比夏、商更让人恐惧!”

    荆轲厉声怒斥。

    赵佗并不气恼,既然秦王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那他在此正好抒发胸中之意。

    “荆卿此言差矣。若战乱皆由秦而起,那天下若无秦,是否将安定?”

    “别的不说,就看那齐国趁燕之内乱,出兵灭燕之事,是否和秦国有关?又看那魏攻河西、齐国灭宋,五国伐齐是否又都由秦国挑起?若是再往前看,桂陵、马陵之战,亦是秦国之力乎?”

    “天下就算没有秦国东出,亦会有魏国、齐国,楚国,甚至是那燕国、赵国、韩国来挑起战争!”

    “荆卿,你怨秦国灭了韩、赵社稷。那请问周初八百诸侯国,至今尚存者又有几国?”

    “你只看到秦灭韩赵、兼并巴蜀。可曾想起三家分晋,韩灭郑、赵灭代、魏灭中山、齐国灭宋纪谭鄣、楚国屠尽淮泗诸侯,尽收江汉之地。哪怕是地处偏远的燕国,占据的亦是昔日无终、孤竹之土,就连燕国之蓟都,也是灭了蓟国社稷才夺来。”

    “若依荆卿所言,要秦复韩、赵社稷。那被六国所灭的诸侯是否也该尽复!此事燕王、魏王、楚王、齐王是否又能答应?”

    面对赵佗的严声质问,荆轲一时间竟被问住,愣在当场,难以回答。

    赵佗声音激烈:“荆卿,你只看到了秦国东出以来造就的杀戮。却没看到自周幽王被杀骊山,平、携双王对峙以来,天下诸国已经混战了多久?”

    “五百年!五百年啊!”

    “五百年间有多少诸侯被灭,有多少百姓、庶民亡佚?”

    “无数!无以计数!”

    “所以天下必须统一!”

    “只有天下定于一,才会没有诸侯连年血战,才会没有那白骨蔽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面出现!”

    “所以,秦王不能死,他不仅要做秦国的王,更要做天下的王!”

    “当今天下,只有秦王才能结束这五百年的乱世,才能带给万民真正的安定!”

    “太子丹为一己之私,使荆卿刺秦,是欲将一人之痛苦,施加在万民之痛苦上。”

    “此等行为,吾不愿也!”

    赵佗说到动情处,气血上涌,激情澎湃,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这咸阳宫大殿回荡。

    荆轲震惊的看着他。

    殿下群臣亦皆瞠目结舌,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未及加冠的稚子竟有如此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了在场之人。

    帝榻上的秦王神色动容,目中异彩连连。

    这一刻,他的心,动了。

    荆轲叹了一声,他深深的注视着眼前昂扬激辩的少年,看着这个曾被视作助手的少年。

    荆轲曾以为自己能看透他,掌控他。

    事实证明,他错了。

    “伱之见识,吾不如矣。”

    荆轲闭上眼。

    再睁开时,目中尽是决然。

    赵佗说的对也好,说的错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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