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快不行了。
独木夫人不忍心再说下去,只得转过话题,“她还不到二十岁啊……四年前她在悬崖边救过我的命,我许她全部家业作为报酬。您就同桑姑娘走一趟吧,仁鹤堂这边我会帮忙照顾的。”
能让独木夫人许下这么重的承诺,陈神医自然明白她与燕王妃是何等投缘,只是……
他端起一杯茶,试探道:“孩子啊……你来沂州见我,只是因为她救过你?”
独木夫人目光微暗,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与红鹰相关的往事。
她的母亲和夫君都死于红鹰的阴谋,就连她自己也是改换身份才能活到今天。誉满天下是一回事,她也时时刻刻屠刀悬顶,害怕红鹰卷土重来。
陈神医深知她的过往,她根本不会为单纯的救命之恩冒险。
独木夫人肯来,是因为燕王妃不一样。
她应当是自己认识的人里最强大的一位,勇敢,果决,带着一股不计生死的疯劲。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与心志相匹配的智谋和身手,扛得住神明发怒,也禁得住风雨侵蚀。
因此独木夫人下了注,赌燕王妃值得她倾力相帮。
孤木难成林,她允许燕王妃从独木商行拿有关红鹰的信息,允许燕王妃使用她的通信渠道,允许独木商行卷进大俞的夺嫡纷争,都是为了那一天。
“红鹰。”
独木夫人看了一眼桑子鱼,也没有避讳,“据独木商行的消息,燕王妃捣毁了红鹰在大俞的老巢,红鹰覆灭指日可待了。”
陈神医双手一抖,茶水登时洒出来大半。
“红鹰……躲不开的红鹰啊……”
“是啊,我们这些人穷极一生都驱不散的阴影,她做到了。”独木夫人明亮的双眸逐渐蒙上一层水雾,似感慨,又似释然,“所以陈公,我这次来求您是为报仇解恨,是为还人情,更是因为……我真的想请您去看看她,尽量让她活得久一点。”
“她这一辈子……比母亲还要苦。”
许是听独木夫人提到了红鹰,提到了她的母亲,陈神医紧皱的眉头松弛开来。他放下茶盏,在窗边默立良久,方缓缓道:
“好。”
短短的回答令桑子鱼喜极而泣,她能请动陈神医,燕王妃就多了一分生的希望。哪怕最后失败了,她也已经尽了全力。
“谢谢师父!谢谢夫人!”
因为害怕耽误燕王妃的病情,桑子鱼很快就带着陈神医启程了。马车上,陈神医聚精会神地翻看古籍医书,以期从中找到治疗日月沉的方法。桑子鱼则始终紧握着独木夫人捎来的信,连指尖的汗湿透了信纸都没发觉。
马车驶入大俞西境,天色渐暗,悠远随性的清歌打碎了有节奏的辘辘声。
“卿卿也!说甚么海干石烂,妙笔金兰;全把当年花月心,变作了今日风露泉……”
一片红叶打着旋儿落在膝上,忽地,桑子鱼想起了照亮了她懵懂青春的少年。
琉璃灯转,时过境迁,她对燕王还有情吗?
当然有。
但,燕王不再是她心中最特殊的那个人。
对桑子鱼而言,如果没有燕王妃,她在和关庆元的肮脏关系暴露时就羞愤自尽了,又怎么可能走出合州,走出大俞,成为陈神医的弟子?
重获新生,从来不是个冷冰冰的词语。
隔着一帘素纱,桑子鱼终于明白为什么燕王妃说生命的意义在四季轮转,在白草红花,甚至在每一碗苦涩的汤药和每一根细韧的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