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确定他确实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时间不是十年,甚至也不止二十年,直到母亲病逝,都没能再见到父亲一面。
贺长歌一个人漂泊在八水之上,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父亲一个人撑起了多大一片穹顶,如今这根柱梁崩塌……一切都不是当时的样子了。
八水一瞬间仿佛和他毫无关系,绿林大帮、船坞水会,各据山头,父亲留下的基业几年内就被瓜分蚕食殆尽。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一切都只能从头开始。
于是贺长歌就从头开始了。
他在沣水之上修建了第一座船坞,招募了第一批信得过的兄弟,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艘船,一身武艺和一腔壮志。
那时他想,父亲一定也就是这么开始的。
然后就是七年风雨蹉跎,兄弟们死生聚散,“沣水坞”的旗子终于插在了八水之上,打通了黄河西东。那时就是他们第一次向南而下了。
把船开到天涯海角,比起盘桓八水、来往黄河,实在是一件太激动人心的事,宣告此事的时候,整个船坞都呼喊着贺坞主的名号。
贺长歌的轻叹被记录在这里,墨迹在纸上已有些干瘪。
“和刃重第一次出船就是在‘南金风’上,那时候我们拿出所有的钱攒了这样一艘南北通行大船,每个人都口袋空空,但是在整个沣水上多么有头有面。”
一晃,就是十五年过去了。
从此沣水坞蒸蒸日上,南下的船没有一个比他们做得好,船工和水帮间的名声总是他们首屈一指,【奇蛟】贺长歌的名万也声威渐隆,已是八水上的寥寥几个名字之一。
太平漕帮是丘天雨的工具,沣水坞却不是贺长歌的垫脚。
裴液很清楚地看出,这确实是他心血所投的基业。他们在“南金风”上南来北往了十五年,裴液这时忽然理解了陈刃重那些沉默的眼神。
那么……为什么呢?
既然是半生所许的事业,是兄弟们聚义一堂的二十多年,何以自己点燃杨家渡的冲天火焰,岂不是将沣水坞的信义与基业连底烧去?
“因为一枚短笺。”谢穿堂道。
“什么?”
谢穿堂翻出一张小纸,递给他。
“十多天前一枚短笺递到了沣水坞,笺首空白,没有署名,用的是江南最好的梅青纸。”
“……”裴液缓缓接过。
低头看去,极简短的一句话,极慵散的语气。
【人家看见你们了,回身杀了他吧,死得有用些。】
“……”
就是在“南金风”第一次南下成功回来的时候,在沣水坞真的隐隐成为沣水上最大一座山头的时候,一封信递在了他的桌上。贺长歌那时才明白了父亲那句“总之,八水不是江湖的地界”。
你以为可供自由闯荡的天地,原来一直只是人家后院的池塘。
“墨质很优异,合‘丰肌腻理、光泽如漆’之语,乃是河北道的‘奚墨’。”谢穿堂坐在石凳上,端起茶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嘴唇,“这种墨不算太难买到,但婴儿拳头大的一方,便值银百两,而像这种成色的,往往在三百两以上。”
“笔痕倾斜先轻后重,书写时其人应是倚躺,未曾坐起,随手取了纸笔写就。”
裴液蹙眉:“纸笔当在桌上,岂能在躺卧处随手取得?”
“自有人托盘奉来。”
“唔……”
谢穿堂沉默一下:“但我真正想和你说的是纸上的香。”
“香?”裴液微怔。
“你闻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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