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芸娘自诩通晓世间诸毒,却始终辨不出最后一味药材是什么。

    “你分辨不出来吗?”

    “所以,解药是什么?”

    陆曈摇头:“没有解药。”

    芸娘一愣。

    “我在方子中,加了我的血。”陆曈道。

    她的血,她的血在七年的试药过程中,融入百种毒药,已经成了毒。那些毒混在一起,分不清哪种是哪种,就连芸娘也不行。

    芸娘当年试药的工具,最后成了连她自己也难以解克的难题,世间因果,轮回如是。

    妇人听着听着,愕然片刻,然后笑起来,看着她的目光充满赞赏和欣慰。

    “原来如此,”她叹道:“你果然是个好苗子。”

    “可是我没有解药,”陆曈望着她,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也做不出来解药。”

    那是她的血,她的毒,她的毒自己都解不了,又怎么能解芸娘之毒?

    芸娘斜睨她一眼:“你怕什么?”她淡淡一笑:“我本来也快死了。”

    陆曈一怔,

    渐渐有血丝从芸娘唇边溢出,被她满不在乎地拂去。

    “我死之后,小十七,你记得将我屋子里的医籍手札焚烧随我一同入葬,诺,就和前面十六位葬在一处。”

    “那些手札毒经,留给世人也是浪费,不如随我一道离开。落梅峰大,我怕孤单。”

    陆曈愣愣听着。

    她又看向陆曈,笑容吊诡而慈爱:“小十七,你真的很厉害。没想到你能在落梅峰坚持这么久。”

    “你是我最后一个药人,也算我第一个徒弟。我对你很满意。”

    “我是你手上第一条人命,小十七,从今日起,你就是和我一样的人。”

    她微微一笑:“恭喜你,出师了。”

    陆曈茫然望着她,眼眶有点酸,却干干的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几分无措。

    越来越多的血从妇人唇间溢出,她轻轻叹息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芸娘死了。

    死在了她掺了血的毒药下。

    陆曈已经不会像从前乌云死时那般抱着她放声痛哭了,麻木地起身替芸娘收敛换衣。也就是在那时,她看到芸娘身上的伤疤。

    芸娘身上有大块烧烫痕迹,若以当时伤势来说,根本撑不到现在。陆曈渐渐明白过来,或许在过去七年,甚至更多年,芸娘用毒药吊着命,但饮鸩止渴,终有一日会到达尽头。

    所以在她死前,一定要亲眼看到陆曈“出师”。

    火苗吞噬芸娘曾住过的草屋,那些精心搜罗的医籍药理,在烈焰中化为灰烬。陆曈跪在坟冢前,要凿刻碑文时,忽然停了下来。

    她与芸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她在落梅峰呆了整整七年,芸娘贯穿在这七年里,使得她变成另一个人。她曾憎恨过芸娘,也曾感激过芸娘,在那些飞雪的寒日里,某个瞬间,未必也没有体会过妇人的孤独。

    她最后在碑文上刻下“恩师”二字。

    不管一开始究竟出于何目的,她这满身医术、毒经药理皆由落梅峰七年所授。芸娘教她看过许多幼时不曾见过的东西,卖掉女儿尸体换银子的赌鬼父亲、偷偷毒死病榻老父只为甩掉包袱的无赖儿子、一心想要挽回丈夫花重金求子的妇人、为占家产给兄长下毒的读书人…

    她看过很多。

    于是渐渐了解,世上之事并非全是光明,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

    幼时书上不明白的道理,穿梭市井,慢慢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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