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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呦呦。王珩抬手接过文书,他展开看了片刻,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还算坚硬的纸面摁下去一个凹痕。“公子?”
王珩缓缓回神。他知道母亲其实很欣赏玉霄姐姐,她在谈论到薛玉霄时,偶尔会流露出满意和遗憾的神情,但因为种种缘故,两家已经退亲,她不可能置颜面声名于不顾。
王珩站起身前往厅中。秋风霜夜,他一路匆促,连披风散了都没注意到,到了主厅里时,一张苍白秀润的脸已经被风吹得微红,呛得连连咳嗽。
他深吸了一口气,见到王秀在灯下修理琴弦的背影。王珩走过去几步,撩起袍角跪下,垂首道:“母亲……既已批示同意,玉霄姐姐……不知薛都尉何日离京。”
王秀将木制琴身脱落的朱漆填补上去,语气淡淡:“军机急情,快则明日,迟不过三四日。”
“我……”
“你被我关在园中已有多日。”王秀道,“我将她的消息告诉你,是想告诉你……珩儿,薛玉霄虽是一位天资奇秀的后辈,却不是你的良配。她受皇帝的忌惮、士族的嫉羡,身系薛氏满门荣耀,日后不乏有这样出征涉险、备受针对,甚至步履维艰之时。”
她顿了顿,言辞平静而悠长:“古来儿郎择妻主,贪慕富贵与柔情。但我们这样的人家,富贵已极,我想要你嫁给一个疼爱你、保护你,终生不离的良妻。人言高娶低嫁,日子才可顺遂,你觉得她身边……会有太平和顺遂吗?”
王珩顿首叩礼,脊背虽伏低,望之却如竹。他几乎没有迟疑:“士为知己者死,何况分离与艰险。”
王秀沉默地看着他,又过了半晌,忽笑了一声:“你跟你父亲真是同一个性子。”
王秀的结发正君英年早逝,只留下几个儿子,丞相终身没有续弦,因此膝下无女。她园中甚至连通房小侍都不曾有,唯一的一个通房乃是她年少时的贴身侍奴,如今在王氏祖陵为正君守陵。
她想起已故的亡夫。想起月下窗前,她写《金玉名篇》时身侧淡淡的研墨声,两人在灯下讨论故事里人物的命运。他也说过这种话,妻主,士为知己者死。
往事如沙,王秀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他了。
她重修琴弦,拨出一个铮鸣的音节。丞相道:“我派人将那棵槐树砍掉,你可怨我?”
她不允许王珩一个大家公子,居然做这种失礼之事。
王珩道:“是儿不孝,不能体谅母亲之心。可是……宁州路远艰险,若我不能相见嘱托,恐怕心中不安。”
他说到这里,脸颊已经因为呛到了冰冷的秋风而泛起一阵病态的红。王珩天生体弱,胎中不足,常年吃药,然而就是这样,医师却还说他郁郁多思,心事重重,有天不假年之兆。
王秀叹道:“我虽然已经料到,但还抱有一丝期待之意,然而尘世如网,网中人又怎么能轻易地解脱了悟?这些天你身边的人告诉我,你总是无法入眠,愈发清减消瘦了,我的儿,何苦如此……”
让母亲担心若此,王珩愈发愧疚。像他这样的士族儿郎,婚姻大事乃家中商定,像他这样明目张胆地抗衡安排,已经算是叛逆不驯了。
他咳嗽了几声,压下胸口的呼啸冷意,低声道:“只恨思卿如满月,难消夜夜减清辉。”
王秀终究心疼,她将这消息带给王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发展。丞相大人低头调准弦音,说:“发兵离京时自然会有人相送,秋杀已断,你带这架琴去吧。我会派人保护你,大庭广众,只可说话。”
王珩怔了一下,他的眼睛慢慢地亮了一些,说:“母亲……”
“我与薛泽姝水火不容,你需戴斗笠掩藏身份前往,免得毁坏清誉。”王秀道,“我可不想让薛泽姝知道,我儿子这么殷勤地追过去送她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