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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离开长安一路东行,东都洛阳乃是旅途中所遇到的首座真正意义上的大都城。历经天宝之乱的摧残,曾经十室九空的洛阳城,于战乱结束后的数十载间逐渐恢复了生机。虽不复盛唐时百万人口的繁华盛景,依然是名副其实的中原第一城,商贸极为昌盛。宝珠凭着杨行简携带的券契,自南市的波斯柜坊取了一百两金铤,三十缗铜钱,让驴驮着钱,兴冲冲地开始逛街之旅。
杨行简人到中年,有妻有女,自然深知陪人购物的厉害之处,轻则破财,重则力竭,一言一行皆需谨慎斟酌,不敢舍命奉陪,遂声称要去寻找适合公主下榻之处,先行开溜了,将韦训和十三郎师兄弟留下来陪她。
南市占据两坊之地,鼎盛时有三千多家商户,因天子久不临洛阳,律令废弛,一些店铺甚至敢于在坊墙壁上挖洞,朝向街道做生意,整座市场看起来混乱又热闹。
宝珠一路风餐露宿,衣食住行处处拮据困窘,早憋得很了,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从金银行开始,一路逛过席帽行、靴行、衣肆、绢行、布行、彩帛行、染行、脂粉行,也不管市井之物质量优劣不齐,家家都要进,样样都要瞧,看见什么都想买。
不过多时,师兄弟二人浑身上下挂满了她采购来的杂物,大包小包琳琅满目。
宝珠见他们两人的旧衣裳经纬稀疏,裤角吊在脚踝处,想是路上走着走着长高了。平民衣物为节省布料,放量本来就少,她干脆捉他们俩去衣肆里,三个人一起量体裁布做新衣。
十三郎起初还饶有兴致,后来越逛眼神越显呆滞,旁观宝珠在柜台上逐一试用胭脂的颜色,忍不住对师兄抱怨:“不知怎么的,往日路上走一天都不觉得累,今日才逛了两个时辰,就觉得脚也疼,腿也酸,浑身力气都被人抽空了似的。”
韦训以同样呆滞的眼神看了看师弟,没有做声。心想别的姑且不论,光她买这些胭脂水粉,以后路上赖床不起再加上每日化妆,清早喊人出发不知得耗费多少力气。
宝珠拿着两个小瓷盒,犹豫不决,回头问他们二人:“这深浅两个颜色哪个更美?”
十三郎一脸茫然:“看不出区别,不都是红的吗?”
宝珠冷笑一声,眼神又转向韦训。
韦训屏气慑息,沉吟片刻,指着鲜红色那盒说:“这是割了脑袋涌出来的鲜血。”又指着暗红色那盒说:“这是断了手脚缓缓渗血。你嘴上这个脑花颜色不是挺好的?”
宝珠骂一声:“扫兴!”抬腿想踩他一脚,却被他敏捷地闪开了。
她转头回到柜上,对掌柜道:“这十几种颜色每样一盒!”
掌柜笑意盈盈,高声道:“这位小娘子好爽气,那零头就抹去了,盛惠八百文!”命伙计将胭脂一一包好了,递到她手上。
出了脂粉行,韦训劝道:“脂粉就罢了,刚才你在金银铺里订做的首饰,路上最好别带。”
宝珠翻了个白眼:“财不外露,你当我不懂吗?我订的不是首饰。”
再往前走,路过果子行,十三郎又烦又累,央求买些干果枣杏,宝珠给了钱,他一头钻进店里选购零食。同行唯有驴觉得高兴——她花出去的越多,自己背上的铜钱越少越轻。
宝珠见大街上站着一行人,全是中老年男子,似乎正在排队购物。宝珠举目一瞧,原来是一家大药肆,牌匾上书“荣清药行”。她心里觉得奇怪,又没听说城中有瘟疫,为什么买药也要排队,莫非有什么独特之处?
走上前去仔细一瞧,见药肆门口摆着一块告示,朱笔大字写着:长安名医坐堂看诊。
韦训讥笑道:“常言说得好,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这外来的郎中骗人也颇容易。”
宝珠一瞧是名医,立刻命韦训站到队尾去:“你先排上,我进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