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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时衣是个赤脚医生,在流水村这种小地方,自然是没什么生意。她穷得叮当响。不说其他的,只她住的这破茅草屋,都端得是风一吹就要倒的架势。柳时衣推开茅草屋的门,房子虽小,里面却堆满了杂物,眼看着脚都无处下地。她却驾轻就熟地绕出一条路来,把袄子往木板床上一扔,往下一躺,从怀里掏出那块姜糖,塞进嘴里。
木板床旁边的供桌上摆着两个排位,一个写着“先父柳山之位”,一个写着“先妣之位”,柳时衣嘴里含着糖,口齿不清地跟父母“打招呼”:“爹,娘,我回来了,托你们的福,今天也有饭吃、有床睡,谢了啊。”
柳时衣打小就没见过她亲娘,据说是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爹柳山是流水村一个招摇撞骗的阴阳先生,从她记事起就没个正型。说是阴阳先生,张口就来八卦易数,实际上全都是从柳时衣那个倒斗摸金的爷爷那儿学来的风水毛皮。
柳时衣这个有今天不想明天的性格,完全是从柳山那儿继承来的。打小他就跟柳时衣说,她娘的名字自己已经不记得了,反正死都死了,活人少惦记死人对彼此都好。柳山自己没出息,也不指望她有出息,他总说人的命数天注定,那何必还要费力与天斗,活着已经很了不起了。柳山虽然不靠谱,还爱四处骗吃骗喝,但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流水村人,再怎么村民也会关照些,所以柳时衣相当于半个吃百家饭长大的。
柳时衣八岁的时候,柳山说要去隔壁村接个看风水的活儿,回来给她买点好吃的给她过生日。那时候村里有钱人家的小孩喜欢吃奶糕,隔老远闻起来就喷香四溢,柳时衣馋了好久,说就想吃那个。柳山一拍胸脯,让她在家等着,他肯定把所有口味的奶糕都买一个给她。
柳时衣在这破茅屋里等啊等,等到头发都长得遮住了眼,柳山还是没回来。村民们不好意思当她面直说,但柳时衣却心里猜到,自己这个便宜爹可能是死外面了。
那时候昭国刚开始征战四方,不少流民难民四处流窜,流水村又刚好处在昭国周国边境,往来逃难的人更多。柳时衣虽然年纪小,却见惯了生死,有人为了一口稀米汤互殴至死,也有人为了不饿死孩子把他们卖给别人做玩物。乱世之下人不过是两脚羊,她也只是有柳山和村民护着,不至于饿死。
所以柳山死在外面只是十年前再普遍不过的事情,柳时衣不觉得自己有多伤心或者意外,只是会在睡不着的晚上想,到底柳山是因为什么事又是怎么死的呢?
自那天起,柳时衣闻到奶糕的味道,便会一阵恶心,所以她直到现在,也再没尝过一口奶糕。
给柳山和自己那个素未谋面不知其名的母亲立牌位,是在被烟袅找到之后。
烟袅找来的时候,柳时衣已经过了柳山承诺要给她好好过的那个生日,头发被隔壁花婶拿生锈的剪刀剪得宛如狗啃过的杂草。她白天蹲在老钱说书摊旁边的墙角,边听他讲骠骑小将军的风光,边啃着指甲等待几文钱好填饱肚子继续活下去。
烟袅是在某个飘着漫天柳絮的春日黄昏,出现在她和柳山住的这间破茅草屋里的。那时候柳时衣已经饿了两天肚子,拿着老钱从嘴边省下来的一口干粮回到茅草屋,发现门大开着,一个面容艳丽的女人红着眼在她家床底下乱翻。
女人边翻还边恨恨地念叨,咬牙切齿:“天杀的短命男人,背着我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还说死就死了,认识你真是老娘三生有难,要不是没捡到你的尸,老娘真想把你骨灰给扬咯,倒霉催的晦气鬼——”
女人翻了半天,从床底下翻出来柳山之前常用的一块废弃罗盘,对着罗盘愣了半晌,开始小声地抽泣,柳时衣觉得那哭声像极了崽子被抓的母鹿发出的悲鸣,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了裂痕,痛苦刻在声带里,漫溢在空气中。
柳时衣等了会儿,觉得那女人一时半会儿估计哭得停不下来,而她在墙角蹲了一天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