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云略微抬起红色油纸伞前端,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架着横跨玄枫大道的木制拱桥。表面红漆新旧相叠,显然已有多年历史。
那是连接红袖街与琴音街的人行天桥,同样人头攒动,更有些撑开了伞盖的街头商贩在雨中叫卖。
祝卿云缓步走近,从侧面楼梯上桥,向对面琴音街走去。穿过因为撑伞而格外拥挤的人潮,在喧嚣声中走过天桥。又前行数百步,拐进左侧的一条小巷。
她知道,父亲祝立明在这里有一处房产。幼年时曾来过几次,也是颇为难得的悠闲时光。
只要祝立明没有在红袖街整夜痛饮,大概率会住在这里。果然,才刚刚走到院门之外,祝卿云就闻到了些许酒气。
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应该失望。
眼前的房子与夏空尘的二层小楼差不多大小,只是多了个院子。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杂草丛生,角落的两排花盆里却是一片枯败。
铁质格栅院门并未打开,中间却有明显用手捏出的形变痕迹。院内杂草丛中有两个小坑,以及一排凌乱的踩踏痕迹,直通向小楼门扉。
然而,那扇红棕色木门已经断成两截,倒在屋里。断折痕迹极新,却也有些虫蚁蛀蚀的小孔。门内地砖表面灰蒙蒙的,尘埃中印出几个脚印。
祝卿云望着这些脚印,长叹一声,足尖轻点,身形轻飘飘地越过院墙。
红伞轻旋,裙摆飞扬。她在房门前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飘逸、优雅,是祝立明自小教导她的,身为世家子弟的骄傲。
但她一眼就看见,祝立明仰躺在屋内的老旧木椅上,毫无风度地双手垂落,沉睡未醒。
祝卿云并未收敛气息,她的靠近本应令父亲立刻惊醒。然而祝立明仍然沉睡,只有沾了些油渍的胸口衣襟微微起伏,证明他依旧活着。
“……父亲,我来了。”
沉默片刻后,祝卿云直接开口。
仰躺着的祝立明身躯一震,睁开双眼,直起身子向门口望去。父女二人目光交汇,祝立明带着血丝的眼球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甩了甩头。
他的双眼闭上又睁开,终于确认视野中的正是自己的女儿。祝立明忽然暴怒起来,表情狰狞地吼道:
“滚!你还有脸来见我!?”
祝卿云面色平静,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扫视这个仅有几张陈旧木椅、一方矮桌的空荡房间。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祝立明脸上,看着他愤怒的神情随时间而消退。在脸部紧绷的肌肉彻底松垮之前,祝立明忽然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是你没脸见我,父亲。”祝卿云说。
听了这话,祝立明身躯又是一震,仿佛下一刻就要猛地跳起来,再给这不敬尊长的女儿一个响亮的耳光……
但他仍然坐在木椅上,像个低着头的雕塑。
“嗯,你说的对。”
稍一停顿,祝立明冷笑一声,继续道:
“所以呢?你来做什么?兴师问罪吗?呵呵,也好,那一巴掌你打回来吧,我不会反抗的。”
祝卿云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发出声音。漫长的沉默在雨声中积淀,祝立明终于疑惑地抬起头来,又一次对上女儿那明亮得仿佛朝阳的双眸。
他忽然明白女儿在等什么了。
“……对不起啊,卿云。”
话音刚落,祝卿云未化妆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角,勾勒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