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恐后去找姜特喝。

    姜特真是个闷的,半句话都不多说,敬什么喝什么。喝多了,还笔直地坐着,面上不显,由着这指导那指导的来给他说道理。一个圈着他肩,要他红了以后勿忘初心,一个拍着他背,语重心长道花花世界不好混;一个拉过椅子挨他身前,把自己从业以来教过的学生、拿过的奖历数一遍,涕泪横流,一个对他抱头痛哭,叫他哥们儿兄弟。

    如此闹哄哄了一个小时,隔壁几栋的职工们也乌泱泱来敬酒了,一波一波的,直敬了十来杯。

    没人记得时间,也不知是谁先打起了拍子,一帮人开始合着声唱《真心英雄》。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栗导一起来!”

    栗山没被他们架起来,但苍老的手轻轻在桌上合着拍子,脸上也有醉意了,浮出半梦的笑意。

    唱着歌,推开门,到了雪地里。在屋里酒酣耳热的,出来一吹风,不见清醒,一双双眼反更见迷离。旷阔雪谷中,夜色甚浓,歌声嘹亮,但实在算不上好听,乱糟糟的,惹得阿恰布的村民出来看笑话。

    哈萨克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听见这样的热闹,这夜晚便注定不能随随便便过了。音响连着唱片机被搬到屋檐下,放的是他们民族的流行乐,听不懂,但旋律明朗动感。

    他们教起剧组跳舞。

    俊仪托着下巴坐在门槛上,看到应隐被阿恰布的女人拉着。她们要教她跳一种哈萨克的舞步,用俊仪的眼光看可真是太难了,但她们跳得很自如,虽然穿得臃肿,但头巾大衣裙子都绣着金线,在白雪下十分华丽。

    “你跳,你跳。”她们示意应隐。

    应隐回眸看了眼商邵,见他站着,一手拢在大衣口袋里,另一手散漫地夹着烟,目光似笑非笑,只凝在她身上。

    她学现代舞的,这些舞步舞姿对她来说很简单,但她已很久没正经跳过,只在宴会上与男宾客们跳两支华尔兹。

    “好,我跳。”应隐微微笑着,点一点头。

    音乐恰好至下一首。

    她跳得太轻盈,大衣的伞状衣摆随着旋转飞舞起来,如绿色玫瑰绽放,哈萨克妇人教她的耸肩摆胯,她也一一学了,恐怕自己学得不好,一边跳一边害羞地笑起来,摆手说:“不行不行,太久没跳。”

    她的笑很明亮,明亮而生动,不像一个病人。商邵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生动。想到几个小时前,她差一点在这片雪原陨落,想到吃完饭夜深人静,她还要避着人吞下两粒药片,他的指尖忽然感到钻心的疼痛。

    没人肯放过她,都起哄,手拢嘴边喊道:“应老师,再来一个!”

    应隐笑着推辞,被哈萨克妇人牵到空地上,月光拢着,她们带她,于是很多朵花绽放开来,金线秀的缠枝花在夜空下显得浓墨重彩。

    跳着跳着,她边笑,边气喘吁吁,想到躁狂发作时,她在客厅里独自一人周而复始地挥鞭跳,眼泪不知不觉滑下来。那时汗水洒满地板,她滑倒,跟腱撕裂般剧痛,她低伏着身嚎啕大哭,为自己失控的精神与身体。

    雪被人来人往地踩实,已变得很滑。应隐头晕目眩,脚下一滑,眼看着是要摔倒了,被商邵稳稳扶住。他右手有烟,虽然仓促地丢了,但还是条件反射地用左手去扶。

    应隐扑倒在他怀里,右手揿在他掌心,被他托住。

    欢闹中,似乎听到了一声闷哼。她仰头,被商邵看见脸上晶莹泪痕。他伸出手,非常习惯性地替她抹掉:“以后要少哭。”

    简简单单的一句,应隐鼻腔却蓦然酸楚,破涕为笑地“嗯”一声。

    她终于发现商邵左手的领带,记起他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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