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说,大夫,这个病咱们看不了是不是?医生说,病情进展太快,加上病患本身心脏还不好这更增加治疗难度,您带着孩子去北京吧,越快越好。

    北京的医院是什么地方呢?北京的医院就是人没辙了,没路走了,途穷了,才会去的地方。

    外公心里清楚地很。

    他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背心,新买的老布鞋,他一直都是看起来很体面的老头,过着神仙一样的退休生活,在这样的夏天里,他本来应该和楼下认识的老伙计一起下象棋,打麻将,随着日光移动而不停挪他们一伙人的小桌子和马扎,往凉荫里躲。

    跟病房里的外婆使个眼色,老婆子就知道了,轻手轻脚出来。

    人医生说治不了了,得去北京,外公老眼浑浊地说。

    外婆嘴唇颤抖不停,她像个小孩儿一样看着老伴,慢慢的,浑身也跟着控制不住抖起来。

    我去买脸盆……外婆说,她的眼泪一下就成了汪洋大海,话说不下去,她机械地想着,住院得买好多东西呢,脸盆,毛巾,水壶,牙刷牙膏,还得带被子。

    到北京买,外公说,现在买了怎么办?带火车上人家不烦的慌?多占地方。

    外婆嘴咧开,她的声音,像娃娃哭断了气那样,半天没声响。

    我大半截子埋土里的人了,怎么不叫我替孩子受这个罪呢?怎么不叫我受这个罪呢?外婆反复问外公,她手背上嶙峋的关节凸起,关节也到了暮年。

    外公回答不了她,他一辈子什么事都遭见了,可依旧回答不了。

    年轻的时候,脾气直,得罪了人不知道,明明在厂里是技术最硬的,却总被排挤。后来,生了个漂亮又聪明的女儿,他那么出众的女儿,被一个连茅厕蛆都不配做的畜生毁了。

    即使是那样,他在巨大的痛苦中还想着,得做个守法的公民,他要法律给他做主,法律确实主持了正义,可女儿好不了了。

    名声注定要坏,人人都议论他闺女脏了。

    最可怕的是,女儿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因为身体原因,打不掉,她在疯狂中要结束掉自己的生命。夫妻俩跪着求她,孩子你别死,你权当为了爹妈留着这口气,将来,一旦生了,就溺死这娃娃。你别死,要死也是这个娃娃死。

    也许,就是靠着这个信念,女儿撑到那天。

    孩子真的落了地,那么软的一团肉,红红的,皱皱的,会哭,会喘气,有手有脚,头发乌黑,外婆拿着小包被裹她,哭着问外公,怎么溺死这娃娃,怎么溺死这娃娃?

    外公也哭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溺死这个娃娃,好好的一条命,怎么溺死她?

    可床上的女儿,也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还在等着父亲母亲兑现承诺。

    后来,他们告诉她,孩子溺死了,偷偷装塑料袋扔了你不要看,看了不好。

    女儿就大哭起来,她觉得自己能再活下去了,只有那个孩子死了,她才能活下去。

    最开始几年,他们把孩子寄养在老家,交托时,讲的语焉不详。

    再后来,该到上学的年纪,不能放在村子里蹉跎,夫妻俩只能接回。外公给她起的名,一个渡字,他抱着小包被里的她时,看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说,孩子你叫江渡吧,就当来渡劫的,人世苦呦,苦的很,这世上酸甜苦辣都吃一遍就好啦,就能一生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啦!

    日子就这么过下来,纸包不住火,他们的女儿发觉了真相,为此,和父母决裂,夫妻俩谁也不敢去看女儿的眼,那双血红血红的眼。

    她绝望地说,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你们这样对我?你们不知道她的存在对我意味着什么吗?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足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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