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座的少年起身而拜,说到:
“师父十分本领由儿一分还未学到,怎敢称窥到了门径,还望师父怜惜徒儿,不要赶丁由下山!”
老人依旧端坐,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为师要赶你下山,只是山中太闲,适合师父这种老头子呆,却未必适合你等少年郎。”
“少年肩上,不该挑着吾等的腐朽烂骨。”
“再者,没了你丁由,师父还能饿死在山上?”
话说到这里,老人已经站起了身来,慢慢踱步上前,拍了拍徒弟的肩,便走出了门去。
丁由不会看到,一贯板着脸的师父,脸上似是带了些笑。
他偷偷擦去眼角快要漫出眼眶的泪,跟着师父走出了门。
老人走在前面,少年跟在后面。
二人相距四五步,这段路,他们走了十年。
“之前从未教过你剑法,今日你就要下山,为师便教你一剑。”
“切记,此剑法重意不重形,在意而不在剑。”
言罢,老人缓缓拔出剑。
这是丁由第一次见师父拔剑,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了这把师父日夜不离身的佩剑,只不过是一把寻常不过的铁剑。
但这把寻常铁剑,握在这位老人手中,绝非一般。
剑起,周遭的风声骤紧,只是拔剑出鞘,仿佛整座山的空气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丁由屏息凝神,眼中只有那柄铁剑,但他注重的却不在剑,而在他师父举头投足间的那股韵味,他说不上来,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这次似与师父平素教授自己术法招式无异,实则泾渭分明。
拔出剑的师父,与未曾拔剑的时候,判若两人。
老人动作极为缓慢,仿佛在与身周的竹林,山上的风,整座山头,亦或是这方天地共舞,每一寸剑身的移动,都仿佛勾连着周围的气息。
终于在某一刻,老人轻轻的喝出二字。
“雨落!”
霎那间山风呼啸,天空忽而昏暗忽而敞亮,定眼看去,原是无数松针竹叶因风裹挟而在天空飞扬。
但丁由感觉不到丝毫灵力的迹象,隐约只感到皮肤有些轻微的瘙痒,这种感觉,也绝非尖锐的剑气所致。
风继续吹,老人以剑指天,这一刻,天上松针竹叶尽数朝下,如一阵风,如一阵雨,尽数抛洒扎入地面,却又尽数不见,只留下地上如针眼如细线般纤细的黑洞。
这一刻,风停了。
老人背过了身去,将铁剑归鞘。
他不忍见到身后朝自己磕头的丁由,当年及腰的少年,如今却是比自己还要高,却不得不下山去。
“山下不比山中,人心可比溪流里的游鱼滑溜,但做人如铸剑,一步一锤稳当踩下,剑身才能正直。”
“十年了,你未曾归家,可得闲回去一趟,修道之人并非无情,剑心如人心,人心却不如剑心。”
跪在地上的少年眼泪终于止不住了,他仰天望去,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可哪里管用,已经不是小男子的少年无声而泣。
山风吹来,吹动了少年乌黑的头发,吹动了老人花白的须发,也吹干了少年脸上的泪水。
他站起身,也转过了去,看向面前的荒芜杂草,正准备转身回屋中。
“霜重,草木自会凋落,何必去拿柴刀。”
说完最后一句话,老人随手丢过了剑,便径直走向了屋中,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少年接过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