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全面的战争再次爆发,所以这片因为没有百姓而更加荒芜的土地,在元熙八年的最后一天,总还是平静的。

    栾城的南城门挨着大道,土城的城门上方风吹雨淋的形成了一个土窝,一个蓬头垢面,穿着件破羊皮袄子的守城老兵懒洋洋地半卧在土窝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在衣服里寻找着虱子,找到一个便用指甲一掐,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像他这样年纪的人,换在其他地方,早就可以颐养天年了,可在边境,如果没有儿子接过长矛,当了兵便是一辈子的兵,如果运气不好死在战场上,或者年纪太大哪天倒在巡逻的路上,这个军户才算是彻底销掉。

    老苍头便是这么一个老兵,他爹还活着的时候,除了这个军户的身份,还给他留了两亩屯田,老苍头找了两个百姓帮他种着,一年到头攒点钱,准备在某天找个老婆生个儿子接自己的班,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两亩田在某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别人的,他跑去衙门问,人家拿出一张画了押的字据问他是不是他的手印,连字都不认识的老苍头对了半晌点了下头,然后人家就说那就对了,那两亩田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从那之后日子就难过了起来,攒的钱也一点一点地花完,老婆自然是讨不上了,儿子更是没影儿,老苍头只能继续当兵,一天一天地硬熬,结果还真让他在这死人比割草还容易的鬼地方活了一大把年纪,连前些日子辽人南下都没能带走他的命。

    分不清楚是好事还是坏事。

    身边一个守城的年轻戍卒轻声问道:“老苍头儿,听说过完年就要打起来了?俺还年轻不想死,你是咋保命的,教一教俺呗?”

    老苍头抬头看了一眼,这娃娃是前两天才来这城墙上的,他爹被辽人砍死,自然就轮到他继续来顶班,看起来家里也没啥银子打点,才会落到来守城门的下场,一张娃娃脸在冷风里冻得发青,还挂着两条鼻涕。

    蓬头垢面的老苍头抬起头,抠了抠眼角干涸的异物:“你听谁说的?”

    “都在传哩,说过完年辽人肯定还要打过来,要占了整块河北才罢休,”年轻戍卒压低声音,“老苍头儿你见过的世面多,你觉得打不打得起来?”

    “看这阵势,多半要打,”老苍头打了个哈欠,“担心也没用,我告诉你啊,上了战场,你就往死人堆里钻,仔细听外面的动静,要是最后喊话的是魏人呢,你就爬出来,往自己身上抹点血;要是喊话的你听不懂,那就多半是辽人了,这种时候就脱了衣服扔了武器赶紧跑,别回头就对了。”

    “真要打啊?”年轻戍卒脸都被吓白了,“俺就想好好过个日子,那些天杀的辽人...”

    老苍头嗤笑一声,继续低头抓着虱子,他早就不在乎这些了,打就打呗,反正他总有法子能活下来,打赢了更好,打赢了说不定到时候大赏全军还能捞着点银子花。

    “对了老苍头,今晚俺轮值,能不能跟你换换班啊?俺还想回去陪小翠和俺娘过年哩。”

    过年?对了,今天就过年了啊--抓着虱子的老苍头愣了愣,脸颊抽动了一下,他已经记不起上次和家人一起过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去吧,有什么好菜给我带一点,有酒喝就更好了。”

    “俺可不敢带酒,被抓到要挨军法的!”

    “也就开个玩笑,你个瓜娃这么较真做什么?”

    又闲聊了几句,年轻戍卒离开了,老苍头看着他的背影,惨然一笑。

    有个家能回,是真不错啊,哪儿像自己,今晚又要睡到城墙上咯,过年,这过的什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