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勖心下狐疑,正欲进屋询问,韶音已经从内室追了出来,口中正急切地叫着“四娘”,一眼见到李勖,顿时止住了步伐,眸子忽闪几下,忽地笑逐颜开,露出几颗莹白小巧的贝齿,娇声道:“你回来啦!”
她这模样异常心虚,李勖愈发觉得不对劲,遂沉声道:“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误会而已。”
李勖的两道剑眉已经微微扬起,显然是存了刨根问底的打算。
“就是前几日那红枣……她既送了我,我便也领了她的情,命人好好炮制,一定要物尽其用,不可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谁知、谁知她今日过来找我说话,一眼见到了那炮制过的枣子,大概是以为我糟蹋了东西吧,竟就生气了!我也是始料未及,并不是有意的。”
韶音说着垂了眸,浓密卷翘的长睫像两挂帘子,垂下来挡住了李勖探究的目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四娘见了酥脆去核的红枣便气成这副样子?这倒真是奇了。”
“是了,我也是觉得有些奇怪呢。不过你放心,明日我必定会找她说清此事,左右不过是我们姑嫂之间的小误会罢了,你只管料理军务,不必挂在心上。听冬郎说你操练甚是辛苦,想必这会儿已经饿了,快进屋用饭吧。”
韶音说着伸出两根白生生的指头,拈起李勖衣袖一角笑吟吟地一扯,催促道:“快进来呀。”
李勖眸光落在这两根指头上,足下像是生了根,纹丝未动。
相处几日,他已经知悉她的脾性,没理尚要辩三分,得理更是不饶人,绝非这般温存小意、善解人意之人。此刻忽然如此,定然是十分理亏又心虚的缘故了。
韶音何曾这般做小伏低过,李勖却仍板着张脸杵在门口不动,显然是并不想就坡下驴,她便也有些恼,于是便一把甩开他的衣袖,也冷下脸道:“都说了只是小误会,你至于如此么?真小气!”说完顾自回了屋,坐到案前吃起乳酪来。
李勖没理她,只是沉声叫住她身后的阿筠,“你说,怎么回事?”
阿筠被他那两道锐利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心知是瞒不过了,只得斟酌着慢慢答道:“的确是误会,四娘今日来屋里找女郎说话,饮了些酪浆,一时内急,便入了净房,之后、之后就在恭桶里看见了那些焦枣,就、就生气了。”
说到这里,阿筠直觉李勖的脸色已经沉得吓人,便惶恐地跪了下去,“郎主容禀,我们在家时一贯是用焦枣除味的,并非是故意糟蹋四娘的心意。前日四娘送来红枣,女郎还特意嘱咐我们好好收着,都是我自作主张,没将女郎的嘱咐放在心上,还以为是寻常的枣子,就教人炮制用了,不想被四娘看见,伤了她的心……此事与女郎无关,都是婢的过错,郎主若要责罚,就罚婢一人吧!”
除了那句“女郎特意嘱咐我们好好收着”外,她倒是没说假话。
枣子自带一股甜香,是极好的天然除味之物。烘烤脱水后又轻盈,最适于铺在草木灰上,一道置于恭桶之中,一旦屙物下落,自会因重量而沉入下方,焦枣则因轻盈滚圆而自然覆盖其上,如此便可保证净房气味清新,不至于有不雅的味道传出。
谢家一直都是如此,是以韶音从不食枣,前日四娘以枣相赠,她也是为了不拂人的颜面才勉强收了,哪想到会闹出这么一桩事来。
李勖此刻才明白净房中那股似有若无的甜香从何而来,短短几日而已,士族吃穿用度之奢华已接连教他大开眼界,而今日之见更令他震惊无比,知道他们奢靡,却是不料他们竟奢靡至此!
大晋偏安江左,外有胡马窥江,内有权臣割据,各地零零散散的战事几乎从未平息,多少百姓食不果腹、只能易子而食,多少将士缺衣少粮,被逼之下只能靠劫掠养家,这些士族不思北伐雪耻,只顾家族之利,一味穷奢极欲,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