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那个雨天,贵生从那间锁住的屋子的窗子里伸出了没有血色而苍白的干瘦之手。大水发现那鸡爪子般的手势那么无力。

    贵生说:“大水,你过来。”

    那鸡爪般的五个手指并在一起动了动,没错,是他的癫子舅舅唤他过去。

    在大水的眼里,贵生是个神秘的癫子。

    大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中,母亲对他的友好程度让大水吃惊。他听母亲讲过这个人,这个人在他的印象中是一团雾,他无法抓住的一团雾。他曾经竭力地想象这个人的形象,可是想痛了脑壳也还是一团雾,他知道雾是什么。

    大水对贵生怀着一种同情。

    他问过母亲,贵生从哪儿来,这些年他在干什么,为什么他会疯。可是母亲对他的提问一点也没有认真对待,而是轻描淡写地说:“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他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母亲还是没有认真对待他的问话,而是说,你就是八十岁了也还是小孩子。这话让大水真切地迷茫了。

    他没有办法解开癫子舅舅贵生之谜。

    癫子贵生在这个雨天唤他过去,他隐约地感到有一个谜的谜底将要被揭开了。这么多日子来,他没有和癫子贵生讲过一句话,如今,他主动和大水说话了,这难道不是一个信号么?

    大水的思考应该是正确的。

    大水放下书本,走了过去。

    “大水,你是大水么?”贵生的脸在窗子里面,被窗格子切割成几块,他不能真切地看清贵生的脸,但他听到了贵生的话语很正常,只是略带沙哑罢了,这不像疯子的问话。

    大水说:“我就是大水,舅舅。”

    “你叫我舅舅?”显然,那个疯子贵生很激动。

    “是的,舅舅,无论怎样,你是我舅舅。妈姆在我们小时候就经常提起你,她说你好神气好有学问。妈姆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向你学习,做一个体面的有学问的人。”

    “真的?”

    “是真的,我从来不说谎。”

    “哦——”

    “舅舅,你能告诉我一件事么?”

    “你说吧。”

    “你真的疯了么?”

    “这……”

    “你不用怕,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人格?人格?”

    “是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母亲。”

    “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有看错,我真的没有看错,你是个好孩子。”

    “舅舅,我不是孩子了。”

    “对,你不是孩子了,你已经是个懂得思考、有自己正确想法的大人了。”

    “舅舅,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好吧,我实话告诉你,我没有疯,我的一切疯样都是装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装?这不是更痛苦么?”

    “如果我不装疯卖傻,那我就回不了野猪坳故乡了。我出身不好,哥哥又在台湾,我会被打死的。你知道么,死是最后的选择,我不能被人打死,我要活下去。真的,我要活下去。我不会像老舍先生那样自杀,那不是我的性格。我在一部古典著作里发现了一个活下去的最好的办法,那就是装疯卖傻。无论怎样,一个疯了的人就等于死了,没有人会去过问你太多的实际问题。我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生命太宝贵了。我们不能白白地让这种社会伤害了,我们要活着。”

    “舅舅,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挺得住,我其实内心很痛苦,很孤独,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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