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猪吹得特别胀、毛去得很干净,为人所称道。
可这天,黑三耳朵里装满了正厅里洒过来的唢呐声,心思总集中不到肺部,感觉到中气不足似的。吹了半天,那壮猪总鼓胀不起来。是这头猪太大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旁边围观的人都疑惑。因为他们知道,黑三杀猪,从来都只要三五下就能把猪吹胀的。也许是黑三在落叶渡的水底,浸泡了那么多年,把身上的气力浸泡得所剩无几了吧。
其时,正厅里的唢呐声陡然间停止了。正是那千军万马奔腾呐喊最激昂慷慨之处,整个墨香园骤然静息下来。唯有街外雄河的风拂至,将屋背上枯黄的落叶轻轻揭起,旋又弃之而去。
“让我来试试吧。”那唢呐匠一摆狭长的脑袋,拿着唢呐走过来,对黑三说道。
一旁的众人都在疑惑,你唢呐匠吹唢呐是角色,在行,吹这猪脚,就未必比黑三强吧!
却不料,这黑三竟然乖乖放下猪脚,起身,站到了一边。
“不过我有个条件。”唢呐匠把唢呐递给黑三,拾起猪旁边的鲤鱼刀把玩着。“你得答应拿这把鲤鱼刀,替我杀一头猪,并把猪头割下来,我有用。”
“那好说。”黑三满口答应。
“够朋友!”唢呐匠一拍黑三的肩膀,弯腰,扯过猪脚,鼓起腮帮就吹。也怪,唢呐匠似乎不用什么劲,连气都不换,一会儿那壮猪就鼓胀起来,且胀得非常圆满。
众人甚觉有趣,想不到这唢呐匠还真的气足一筹。
“其实我祖上都是屠户,我也杀过好几年猪,还杀过洋猪。”唢呐匠直起腰,接过黑三递过来的唢呐,“不过祖上有个规矩,要当屠户,得同时学会吹唢呐。杀猪可办喜事,也可办丧事;吹唢呐可贺喜,也可送葬。”
众人莫名其妙地笑了,不知唢呐匠说的是真话,还是在调侃。只有黑三把着鲤鱼刀,用拇指试了试刀锋,会心地点了一下头。
只有七爷脸上涂着猪肝,暗怪唢呐匠在他的喜庆日说不吉利的话。
那唢呐声又响了起来,激越了半边街,激越了街外深邃的雄河。
当晚,月黑天高,雄河上的落叶渡倾刻间响起惨烈的枪声。七爷宴请的日本人再也回不了宝庆城,统统葬身于雄河墨黑的水底。而第二天,墨香园当街的槽门上,也挂了一个脑袋。没人敢去细看,不知是哪个冤枉鬼的脑袋。到了黄昏,如血残阳喷红半边街,才有大胆者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竟是七爷的脑袋。
没有谁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刀,能割下七爷的脑袋。半边街稍上点年纪的人,都亲眼目睹过当年清朝刽子手砍七爷脖子的场面。
可半边街的人又恍然悟起,头天黑三替七爷杀猪时,黑三那把锃亮锃亮的鲤鱼刀,还有狭长脑袋的唢呐匠所说的那番阴阳怪气的话。
隔夜,半边街有人见一队人马耀武扬威自街口走了过去,队首汉子的腰间晃着一样东西,在月辉下闪着清幽清幽的寒光,很映眼。
半边街的人打赌,那一定是黑三那把鲤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