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安城的父亲羡永修站在雪地里擤了擤鼻涕,机警的左右看了看,刚要把手擦在鞋底上,羡安城他娘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递过去,俩人对视了一眼,谁都不说话,这种农村人的习惯做派让北京人厌恶,甚至不屑,有听见动静扒着门缝,靠着墙头往外看的,都纷纷把脑袋缩了回去。

    三人鱼贯而入走进门去,羡胤杰搬出骡车里的几个挺沉的小白茬木箱子,不用想都知道里面装了白花花的银钱,他小心翼翼把箱子搬进房内,按照羡永修的意思码放在最隐蔽的地方。

    羡安城出门让赶骡车的把式把车赶到后门,后门比前门宽出不少,进了门的院落上搭了篷子能并排停两三辆车马,骡车老板儿赶着车绕出前门胡同,羡胤杰最后进院里,双手把着门,垫着脚探出头看了看胡同里没什么异样动静,匆匆忙忙“咣当”一声关上大门,跟在羡安城身后。

    自从清朝一步步走向灭亡,羡家在京城的票号只剩洪聚号一家,另外经营着一品香酱园,盛昌隆洋布行和好再来馒头坊三家商铺,其余都陆续转移到了老家,分散设在乡下县城和大集镇。

    羡永修在乡下老家心里总是七上八下,他听说清朝皇帝刚退位,他的票号借给清廷的五百八十万两白银就这么打了水漂,当初直隶总督找到他们家的时候是拍着胸脯打了包票,做了担保的,说好的两厘八分的利钱,而今忽然清朝没了,一下子普天之下都是民国了,他难以适应,他想去看看变天到底是个啥样儿,他心里有数,革命党不吃普通百姓,他们跟异族满清刚进城的那会儿不一样,他们同样是汉人,汉人不杀汉人,他开始是害怕,过了些天心里痒痒的想去看个究竟,躲在乡下听的事多了,就更让人捉摸不透,他想搬到北京城来亲自看着守着,北京的三家店铺虽然不大,赚的钱足够一家人在北京城吃穿用了,说不定革命党清查慈禧大清的家产,他当场拿出借据就能把借出去的几百万两收回个七七八八。

    羡永修多年没来了,进了大门愣愣的站在院里,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他看到堂上的祖宗像,双手忽然颤抖着,突然直挺挺噗通跪在青石板上,咧嘴对着中堂的祖宗像哭,他爹穿清朝官服画像就贴在正中,当初他爹羡希三就是死在这院里,朝廷派了二品大员前来吊唁,他跪着一一迎接,那时多么风光。

    可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他即便跪着哭死,也不顶用了。

    羡安城让胤杰把小箱子搬进堂屋内,自己走到后院打开后门,让骡子车的车把式把车赶进来,俩人站着说话,客套着聊些家乡的闲言碎语。

    羡胤杰从堂屋出来,眼睛不时瞅着自己住的那屋,他想趁机把屋里的戏子红采生撵出去,现在红采生只穿了件花短裤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他俩人好了才两天,这就遇到了老爷少东家突然回来,想到这事会被发现,他觉得脑壳儿都要炸开了,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

    羡永修跪着,羡安城他娘让人搬了个板凳,在他身后坐下,抖着肩膀头说:“天怪冷的,听说大清国这回真没了,老爷来的一路上张着嘴想哭,我都劝他等到了家再哭,现在到家了,他想咋儿就咋儿吧。”

    羡安城他娘家巩步玉就是巩家的大小姐,她娘家的财富跟羡家比起来不遑多让,巩家搞长途贩运起家,“上至绸缎玉器,下至葱姜蒜”凡是能赚个块儿八毛的,没有巩家不敢卖的。

    老爷跪在前门的青石板地上,夫人背对着前门坐着,在后门的少东家和赶车的老板还在说话,商量着马车是在京城多呆两天还是当晚就返回家乡去,他想提醒红采生在他屋里藏的严实些,千万别出声,偏偏红采生不知深浅咳嗽了几下,羡胤杰听见声音脑门上冒虚汗,心里七上八下,琢磨着怎么回屋去嘱咐几句,把这个场面对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