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

    何大清抬掌示意他收声,筷头轻轻夹起一根面条来。

    “吃过混合面么?”

    不等何金银回答,他自顾自的说道:“我刚进北平城的时候,觉着馊面条、硬窝头就已经够难以下咽了。直到狗日的东洋人开始卖混合面...说是用面粉掺着豆饼、高粱、薯干,其实...”

    “干他娘的东洋人!糠粃、皮壳、木头渣、沙粒、碎石子儿,拌上发霉的杂粮面粉,吃的比牲口都不如!”

    何金银不知道他抽哪门子风,索性将肚里编罗好的种种应对借口先放下,静静的听何大清“忆苦”。

    “知道那会儿北平人饿成什么样么...天天吃混合面拉不出来,拉出来也带血!实在没招儿,就远远儿的缀在东洋人的马匹后面捡马粪。回来敲碎,拣里面没被牲口嚼碎的大豆粒子,清洗炒干,嚼起来嘎嘣脆...”

    “人人都说我抠门儿,可这样环境里长起来的人,一个铜子儿掰成两半儿花,有毛病么?”

    何金银下意识的摇摇头,随即就缓过神来。嘶...眼前这位“便宜二叔”,这是在给自己解释前阵子“算账”那回事么?

    何大清好像猜到他在想什么:“该不会是觉着...二叔这个势利眼,眼馋你小子短时间置下产业、有车有房,就跑来在你面前装孙子、摇尾巴儿?”

    被当面戳破心思,饶是自觉长进不少的何金银,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他低着头连连摆手,掩饰尴尬。

    “做梦!”

    何大清掐起一根烟,将烟盒与洋火扔到他面前,自顾自的点上:“二叔要房有房、要女人有女人,勤行里头排不上头脸儿,可也有一帮认可咱的食客老饕!凭什么上赶着嗦楞伱小子的脚指头?”

    “我没那么想...”

    何大清嗤笑一声:“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你的钱是怎么来的,二叔不过问。和当初一贫如洗、还要倔着骨头死要脸、非要给我结一碗面钱相比,现在的你,何金银!起码能入得了二叔的眼,称得上一声人物了。”

    “要是想报复,二叔我接着。就这,颠儿了。”

    就这?

    在何金银不解的目光中,何大清拍拍衣服,起身往外走:“你小子未来如何,二叔我是指不了路了。人常说‘三代之内、必出兴家之子’...”

    “咣当”一声,门外正听得云山雾罩的“两小只”摔了进来,何大清看都没看,迈步跨了过去。

    “至少也比你二叔的崽儿强!”

    何金银回望桌上的烟盒洋火,咧嘴一笑,这就是那种“长大后老子给儿子递烟”的感觉么...

    房梁上新换的大瓦灯泡“滋哇”一阵闪动,几度明灭间,在屋内三人期待的注视下,挣扎着...亮了!

    1949年1月22日,是夜,北平城全面恢复供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