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气,一个头面也舍不得。”嫏伶在旁道:“你不知道,这旦角的头面都金贵得很,那翠鸟的毛可不是容易找的。嬛伶又讲究,什么都要最好的,所以几幅头面看得紧的很。我们都笑说,这些点翠首饰如同她的眼珠子一般!”嫱伶抚着脑门,咧嘴一笑,道:“放心,我就是自己摔死也不会跌坏了你的眼珠子。”嫏伶扶了嫱伶来到院子,嫱伶深吸了口气,松开嫏伶的手道:“没事,我缓过来了。我先走走,然后看看带着这个脑袋能不能演练下来。”嫏伶笑道:“怎么,觉得脑袋不是自己的了?”嫱伶点头道:“是。原来脖子上没脑袋的感觉是这样的,那我就更不怕死了,也没什么吗。”嬛伶道:“怎么又说到死上面去了?赶紧给我跑圆场,半个时辰。嫏伶,看着她,少一刻,我罚你!”嫱伶摇头道:“亏得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被师父逼出来的,换了常人,早先给她吓死。”嫏伶一推嫱伶道:“别说了,赶紧跑起来吧!”嫱伶一个云手亮相,果真扎扎实实地跑了半个时辰的圆场。于是又拿了马鞭,和妖伶嬗伶演练起来,嫣伶在旁提点示范。

    如此练了两日,第三日一早,众女伶们都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晚间演出要用的戏装道具,娴伶特意将昭君的蟒裙披风都熨了一遍,整理了雉鸡翎,只将嫱伶要用的一套东西都收拾得鲜艳闪亮。晚间开了锣,《昭君出塞》压台。妖伶扮了丑角王龙,穿着大红蟒袍,拿着折扇,做着鬼脸先出来闹了一番。接着是嬗伶的马夫,一连串的空翻只是让人叫好。舞了一阵,王龙马夫便请昭君娘娘,但见嫱伶披着大红的斗篷,一步一回首地走了出来。台下自然先是叫个好,给个彩头,便听有人议论道:“这个女伶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从未见过?倾月班又有新的旦角了?”于是都仰头看台上,要审审这个旦角的功夫。女伶们虽不是提心吊胆,但也都担心嫱伶初登台紧张出错。谁知嫱伶竟视台下看客为无物,全身心地只顾着演戏,身段唱腔,一点不错,且比演练时更多了几分情真。一时,嫱伶唱起那【牧羊关】,台上台下都竖耳细听:“阿呀爹娘吓,孩儿今日别了你,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再得相见!一步远一步,离家多少路?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妇!阿呀!我那爹娘吓!我只得转眼望家乡,家乡望不见。只见缥缈云飞,又只见汉水连天。汉水连天,野花满地。我自在雁门关上望长安,纵有那巫山十二也难寻觅。怀抱琵琶别汉君,西风飒飒走砂尘。朝中甲士千千万,始信功劳一妇人!愁脉脉,雾沉沉,咬牙切齿恨奸臣!今朝别了刘王去,若要相逢,若要相逢,似海样深!思我君来想吾主,实指望凤枕鸾衾同欢会,又谁知凤只鸾孤,多做了一样的肝肠碎。”

    嫱伶这边串翻身,嬗伶那里鹞子翻身,妖伶走矮子,看客们一阵阵叫好如潮。女伶们在旁听了,忽觉得这嫱伶演的不是什么王昭君,竟是她自己,那为了家国大业,孤身赴难的心情,恐怕再没谁能体会了。唢呐齐吹,一折《昭君出塞》终于演罢,这一夜的戏也就演尽了。三人进了船舱,嫱伶的面色忽然呈现疲倦,嬛伶忙将她扶住,问怎么样。嫱伶一笑道:“我可知道你们为什么那么爱这戏台子了,真是过瘾。在戏里头成了另外一个人,体味平日体味不到的情怀,真是好。”嫏伶道:“可我们倒觉得,你这《昭君出塞》的情还不及你自己的真情呢。”嫱伶道:“好了,总算是了了心愿。”于是看着嬛伶道,“刚才最后一个亮相,我才反应过来,这王昭君的戏虽然是汉朝的,骂的是匈奴,可要牵强附会,只怕也能惹来官府的麻烦呢。”嫏伶道:“怕什么?如今演完了,不都在叫好吗?”于是一叹,“这戏要是好啊,百姓们就爱看。倒是官府的人,吃饱了撑的,非要寻出点麻烦来闹一闹。”嫱伶道:“今日算是成全了我的私心,可往后你们还是小心为上吧。”嬛伶嫏伶点头答应了,娴伶轻叹道:“这一回,你可真是要走了。不过,你可要回来,不能像王昭君一样一去不复返。”嫱伶笑道:“昭君虽一身难返,却留下了千年青冢,不是也很好吗。”嬛伶却道:“我们不要这个好,只要自己姐妹平安。”嫱伶听了这话五味杂陈,只好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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