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青州飞龙军里深孚众望,在如今这个靠扳手腕的年头,兵马就是一切。莫说崔栩,便是齐王本人想要动他,怕也要先掂量掂量。

    崔重晏凝视前方远去的马队,恍若未闻,一言不发。

    这支带出来的护卫,皆是他的亲兵,早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似这般遭受无理谩骂与欺辱,也不是头一回,原本个个便是狠人,见状也纷纷涌上,一时间,拔刀与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正群情激愤之时,车内忽然发出几声咳嗽,瑟瑟的抱怨声随之传了出来:“贼老天,这是多久不下雨了。走几匹马过去,便要呛死人了!”

    崔重晏目光闪烁,片刻后,缓缓松开马缰,转面,冷冷扫一眼周围向他请命的亲兵。

    众人登时安静下去,相互望了几眼,无奈,陆续又将方拔出的刀剑归入了鞘。

    崔重晏若无其事向着车厢拱手:“方才是我照顾不周,叫二位受惊了,勿怪。咱们这就入城去。”言罢便再次上马,轻喝一声坐骑,引车继续前行。

    天色黑透,李霓裳从一扇便门悄然被接入了齐王府,随瑟瑟静默迂转,也不知跨过几道院墙,穿过几折回廊,被引到了一处花木扶疏的清幽院落之内。

    应是长公主对她今夜入府一事不欲张扬,院中静悄无声,看不到人,唯见檐楼的一面绮窗之后,隐隐约约,透出一扇灯火之色。

    穿堂风涌入檐楼,吹得堂中烛火扑闪不停。李霓裳盯着身侧墙面上自己那道不断摇晃的光怪的黑影,只觉似曾相识。她费力思索,蓦地恍悟,记起年幼之时她喜爱的由宫伎为她张演的皮影。薄薄一张驴皮之后,几支由躲在暗处的木棍操控的晃荡虚影,便可栩栩演尽悲欢离合,青天黄泉。

    脚下的楼梯,仿佛通往高天,漫长不见尽头。分明已是放轻了脚步,却觉自己踏出的登楼步声异常突兀,声声撞耳。

    “长公主在此等着公主了。”

    忽然,撞耳的脚步声消失,瑟瑟低语之声传来。

    李霓裳猝然停步,抬起眼,看见了一面虚掩的门。

    终于到了。

    她的姑母就在里面,和她不过一门之隔了。

    分别之际,她七岁。而今再见,她十七岁。

    直到此刻,她方惊觉,不过如此短短一段登梯的路,自己的手心里,竟捏满了汗。

    瑟瑟未催促,只在旁耐心静望,直到李霓裳转面朝她微笑点头,方走上一步,轻轻叩门禀道:“长公主,公主到了。”禀完悄然退去。

    李霓裳深深呼吸一口气,探手,推开了门。

    她方才仰望过的那面绮窗之后,此刻立着一道妇人的背影。她一袭华衣,锦帔曳地,头梳抱面的堕马髻,脑后一团浓髻之上,排插数面牙梳。

    乱世孳妖魔,死生皆无常。李霓裳曾在逃难路上亲见尸骨遍地人肉为粮,也见惯上位者那常人无法想象的道德沦丧登峰造极的穷奢极侈。生在此世代,仿佛人人都知末日临头,明朝无多,只管抓住眼前能得的一切尽兴狂欢,贵妇人的装扮,也比旧宫年代更为花样百出,奇鬓危髻,比比皆是。

    妇人并未转面,一种古衣裳的熟悉感却迎面而来。

    她仿佛不曾跟随时光走动,而是旧宫里凝固的一位丽人。

    李霓裳不由定步。

    妇人缓缓转过一张宛若不老的面容,凝视着她,眼一眨未眨,片刻后,李霓裳听到她柔声唤出了自己的乳名。

    “阿娇。我是姑母,你不认得我了吗?”

    李霓裳霎时泪流满面,伏拜在地。长公主疾步上来,俯身将她身子抱住。待到李霓裳抑住情绪,悄然拭净面上泪痕抬起头,见她双眼亦是通红,神情似喜似悲。李霓裳被她从地上搀了起来,引往一旁的坐榻,她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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