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纳。亚萍所谓的临时编辑,说到底也就是一临时工。跟马占胜、高明楼他们通过“开后门”为他引荐的工作,性质上是一回事,只不过换了一种说法而已。人家还不是需要的时候用你,不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一脚踢开。

    他真的害怕,他不能给亚萍任何保障,他怕辜负了她的期望价值。

    抛开爱情,他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他学不会对人俯首称臣,不是所有的领导都像老景那么惜才。他不敢去赌,那是南京,不是他自己家乡的小县城。他做不到为了爱情而降低自己卑微而可怜的自尊,只能负了亚萍。

    事实明摆着,他不会再选择亚萍。可是,他不知道该怎样拒绝她,怎样才能不伤害到她又让她死心。

    当一切都明确了,事情也就变得简单了。亚萍是懂道理的,她一定能理解他的处境。

    他伏案疾笔,给亚萍写了一封长信。他将城市对他这类已经被高考拒之门外的人的“冷漠”行为做了一番透彻而详细的分析。如果选择进城,他赌不起。他的“害怕”是有根源的,所谓“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同时,他也将他和巧玲的关系向亚萍毫无保留地表达清楚,他还告诉她想通过叔父的关系去新疆发展的想法,这些,跟巧玲无关,他想,她会明白他的用意。

    高加林是坦诚的。他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可是,命运将他划归为大地的孩子,离开土地,他就是无根的树苗,他会因此而枯死。他不像亚萍,她革命的父亲已经替她在城市把根须扎牢实了。他选择新疆,其实也是在经历一场像亚萍父亲那样的革命,这样,他的后代才不会像他一样,为了理想而四处奔波。

    信写完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走出窑洞,来到了自家硷畔上。圆圆的月亮高悬在天空,将银辉洒遍大地山川。村口的马路上,三三两两行走着纳凉散步的人。

    节令进入芒种,可天气已经开始热了。今年立春早,再加上闰四月。按往年算,已经是农历六月初了。

    田野里,飘来阵阵庄稼和瓜果的香气。人陶醉在大自然中,什么烦恼苦闷都随风而逝了。

    高加林从未有过的放松。他从卧室拿来许久不动的笛子,加入到散步的人群。

    高家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如此悠扬的笛声了,很快,高加林身边聚集满一群少男少女,他们簇拥着他,边吹笛边唱着信天游,往大马河桥上走去。

    老牛山顶,几颗星星拼命地眨着眼睛,努力挤出云层,仿佛也被这群青年和少年感染到了。

    大马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着,悄没声息。再过一个来月,雷雨季节,真正属于它咆哮的节令才会来临。

    田野深处,已经迎来了各种昆虫的鸣叫之声。还在早期,断断续续,组不成华美的乐章。不过,似乎也被高加林的笛声感染了,不时地发出几声合奏。

    田园的喧嚣,喧闹却又静谧。它不像城市那么嘈杂,车水马龙,喇叭轰鸣。

    路上,不时碰到走村窜寨勾搭小姑娘的年青人,也是三三两两,手上拿着二胡、笛子、三弦、口琴,边走边卖弄。还唱着骚情的信天游曲调。

    荷尔蒙高涨的季节,家里的长辈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由他们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