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已经缩减成了三口之家。

    父亲母亲为了七个子女的成家立业,血气精神委实消耗了不少,虽然身体还挺是硬朗,但毕竟都已年过六旬,见到过很多的生老病死还有许多凶恶的意外,他们的心里时不时地会生出一种危机感,是一种大病或濒死的危机感。当这种危机感缠住他们的时候,他们会立时觉得衰弱无比。这时,他们会想,倘若没有梦毒,他们就不必继续这么辛苦劳作,不必为最后的一桩“义务”而伤神费力。毕竟,按着当地的习俗,他们必得为小儿子梦毒盖上一处新屋然后寻上个闺女家过上自己的生活。然而,若是按法律规定的年龄,梦毒还是未成年人哩,他们简直有些盼望梦毒也能像梦向权那样带上谁家的闺女私奔到外地而后结婚了事,那样,他们该省下多少心多少事哩?

    可是,梦毒还是个在高中学校里待了没有几天的中学生。

    于是,有一天,父亲对梦毒说:“别再去学校念书了,爹娘供不动你了。”

    梦毒早有预料,没有吱声,很平静地点点头,很平静地放下了肩上的书包,而后,与父亲一起走入了农田。

    是的,他的表现是那么平静,平静得让父亲和母亲感觉到了一点点愧意,但那愧意只是一瞬间,一闪念。

    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出来,平静只是他的伪装,一如他干干净净、白皙帅气的外貌;其实,平静底下的内心,是狂放的暴风和野火。他的外表和内心分处南北两极。

    以往,家里人多嘴杂,鸡飞狗跳,蝇营狗苟,从未有过安宁的片时,如今,只剩下了三个人,却依然充满聒噪。父亲母亲从起床便发出声声抱怨,二人的脾气与年岁一样在增加,动不动就发生冲突;而当梦毒与父亲一起在农田里干农活时,父亲的嘴巴就数叨起来,把烦人的噪声灌进梦毒的耳朵。

    晚上,梦毒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那段时间,他在读《少年维特的烦恼》。父亲母亲看到了,就一起说他:“你现在不是个学生娃子了,又不考大学,当然了,你也考不上大学,你还看个什么书哟——”

    梦毒感觉到一股窒息般的憋闷,可他并不开腔,他只要一说话,就会受到父亲母亲同心一致的数落。

    庄上有个与梦毒很要好、曾经的初中同学被他当官的舅舅安排到县商业局工作去了,这同学曾卖过冰棍,梦毒去了他家找同学的娘把冰棍箱子借回家,绑到了自家的自行车后座上,他对父亲母亲说,与其三个人都在土里刨食,不如出去挣点儿活钱,能挣几个是几个。

    不论梦毒的意见和做法是对是错,父亲母亲都是要反对的,但梦毒并不反驳,只是到了第二天,他骑上自行车,去县城卖冰棍了。每日里,早去,晚归。

    骑上自行车在县城里走街串巷叫卖冰棍,虽是一项看上去较为简单的商业活动,却令梦毒受益匪浅。这项商业活动尽管不能让他挣大钱,却竟比做庄稼活儿收获更可观,特别是让梦毒更开眼界,他发现在这样人生地疏的天地里,他竟是自由的,快乐的,他还有了自己的人际交往;他还发现,在外面,他有说话的灵感,可是在家里,在家人面前,他无话可说。

    可是,县城离梦家湾不过二十多里路呢。

    梦毒晚归进家后,总是将卖冰棍挣得的钱大部分交给一直是内当家的母亲,他只留下卖冰棍需要的本钱及少许零钱。父亲母亲有些诧异,多年来安于土地的他们,想不到梦毒卖冰棍竟能交给他们在他们眼里为数不少的钱。手里有了自己挣得的钱,多年来穿着二哥梦向权旧衣长大的梦毒会给自己添置几件衣物,这些日子里,从不注重外貌着装的他,已经从陌生顾客及新结交的同伴对他的夸赞里,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面相的帅气,他穿着合体的新衣,经过商场里的长方形大立镜前时,孤芳自赏一下,他看见脸上洋溢出来的阳光与青春。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一半,冰棍无人问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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