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的窗帘、起毛褪色的地毯、暗沉漫有锈斑的金饰……无处不透着老旧的时间痕迹,比八十年代的小城旅馆还土、还脏。
但至少有热水。
艾波褪下沁有盐粒的衣服,蓬勃的热水流淌过肌肤。不自觉发出灵魂喟叹,没有什么比在海里泡大半天,再洗个热水澡来得舒服了。
蒸腾的白色水汽里,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里面的人。
这是一位美丽的欧洲女性,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一米七左右的身高,丰乳肥臀、腰肢纤细。但微隆的小腹和浅淡的纹路昭示她孕育子嗣的过往,而左胸下方的那枚贯穿至背部的伤疤,更显得她的身份非同一般。结合意大利口音,以及船只所在的位置,艾波有理由相信原主是黑手党大佬的情妇,因为敌对势力倾轧或是火并意外坠海身亡,然后被她穿来了。
到时候原主的家里人找来她怎么办,继续回去给人当情妇或是小妻子?她万万不能留在欧洲。
前往美国是个好选择。现在是1949年,距离改革开放还有二十九年,她得趁这些年多赚刀拉,到时候做个买假古董的冤大头,给国家咔咔送外汇。
画面过于美好,艾波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么她能做什么呢?这年头到底什么赚钱呢?艾波一面擦拭身体,一面思考起来。
这个问题艾波思考了一个月,船只从地中海转了个圈儿,卸下一部分值钱的装饰离开希腊,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
“是回到大西洋。”1900指尖在琴键流连,同艾波解释,“维吉尼亚号一直往返于美国和欧洲,从不改变航线。”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知道她并非海妖,原因无它,她那五音不全的歌声只会让水手想要拼命逃离,压根儿无法蛊惑人心。但就像当初老丹尼收留他一样,他认为自己对这个失忆少女有份教育和指引的责任。
“可这次就改变了。”艾波学着钢琴家的语调说话,想要甩掉口音、丢掉身上属于原主的印记。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眼前的琴键,哒哒哒地,像是优美舞曲里乱入活蹦乱跳的卡通人物。
“那是因为他要离开这个世界了。”1900回答。
艾波注意到人称代词的发音,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这是什么感觉?”
“什么?”
“从出生到死亡都在一艘船上。”
1900笑起来,眼角、唇角蔓延出深刻的纹路。
艾波明白了。她问起美国的事情,“邮轮会在密西西比州停靠,你觉得我应该在那儿下船吗?还是去纽约?”
“这取决于你想要做什么。”1900模仿别人和他说的,开始教育艾波,“女孩总是要嫁人的。下了船,你会找到丈夫,然后住进一幢房屋,生几个孩子,快活地生活。”
艾波听了直摇头:“我不结婚。我要像船一样,自由地航行。我会去工作,做服务生、做舞女、做销售员、做保姆,总而言之,我不会靠丈夫生活。”
“了不起的想法。”1900发自内心地赞扬,“那我认为你在纽约下船比较合适,那边人口密集,工作机会多。”
“好的,谢谢。”
*
1950年的复活节,伴随一声惊天巨响,年过半百的维吉尼亚号沉入大西洋。
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一间公寓,1900摸着疼痛的后脑勺从床上坐起来。
“欢迎来到纽约。”艾波笑眯眯地对他说,也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