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起身喝了一口早就凉了的浓茶,难掩眉宇间的倦色,但倦色之中却有几分通透。
知父莫若女,章若自然知道父亲大约有些领悟,笑道:“这册子没有浪费你午觉的时间吧?”
章惇笑道:“这东西你确认是苏允所写?”
章若点头道:“他的桌子上堆了满满的笔记,这是其中一份,笔迹与其他的也全然相似,当然,这是不是苏叔叔教他的,我却是不知了。”
章惇摇摇头道:“子瞻写不出来这样的东西,应该是他写的。”
章若点头道:“女儿虽然平日里听爹爹分析过一些朝政利弊,但毕竟是女儿家,因此只知道这写得好,但好在哪里,却是不太明白。”
章惇轻轻吁了一口气,道:“他对汉唐以及当朝的官场制度研究极深,而且所站的高度极高。
他观朝廷之制度、赋税、军事科考等如同掌上观纹,虽说没有讲太多的细节,但其本质却是明明白白展现了出来。
甚至有些东西看似谋逆之言,他竟然在谈论君权与相权之间的……嗯,博弈,令为父眼界大开啊!
还有什么中央与地方的博弈的言论,呼,很是令人震撼,也令得为父茅塞顿开,以往很多不解之处,竟是豁然开朗矣!”
章若道:“所以,写得特别好?”
章惇点点头,道:“拿火盆来。”
章若吃惊道:“爹,你要烧了它?”
章惇点头道:“不能留,若是流传出去,苏允、乃至于苏子瞻,都得获罪!”
章若有些不甘心,道:“里面关于本朝的诸多论断,女儿觉得很有道理啊。”
章惇笑道:“切中时弊,甚至某些方面比安石公还要论述得更加深入,但有些论述太大胆了,简直近乎叛逆。”
章若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也是大宋朝廷上下的共识,这大约亦是君权相权之争,这也没有什么问题啊。”
章惇摇头道:“这事情可以做,但不可以说。
仁祖时候也曾抱怨说宰相事无内外,无不干预,但稍被传出来,便被大臣给面谏了。
本朝国初,太祖通过设立参知政事、枢密院等来分化宰相的职权,但太祖不能说是为了限制宰相,而须得另找借口。
而士大夫亦有限制官家之法:
官家的命令以诏敕的形式下发到地方,但诏敕上必须要有宰相的副署号令,没有得到宰相的同意皇帝是无法向地方下发诏敕。
但也不会说是限制君权,而是以不受乱命为理由。
这些的确算是君权与相权之间的相互限制与博弈,但就是能做不能说,做了不说,和气长存,但说出来的话,可能就要君臣失和,朝廷的根基可能就此败了。”
章若目光炯炯:“所以,苏允所写全都是事实?全然是真知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