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台骀、实沈之问,而得博物之誉。夫实知而实言之,博物之名,不足以为子产重,亦何必其为子产累哉?乃晋不能知子产之生平而仅赏其博,则已有玩子产之心矣。

    至于后而征黄熊之梦焉,则已视子产为叟闻口给之士,聊以备噱笑之资,供巫史之任,而子产辱矣。乃台骀、实沈者,犹子产之所实知者也;黄熊之梦,非子产之所实知者也。非所实知而惮穷焉,于是播羽渊之邪说,导夏郊之淫祀,自陷于恶而为天下迷。

    夫晋为盟主,犹列侯服,改周礼而乱杞祀,子产之妄,不应逮是。我知其知之已穷,饰短而流焉者之不自戢也。乃溯其恶之所自成,则惟晋以博物赏子产,而子产因以自赏,津津乎乐求异说,以护其博物之誉,则有非所习而习,非所信而信,玩己之明聪于浮荣,而不知玩其心者之为天下玩也。

    呜呼!子产亦何乐乎此名,而与天下相玩于必穷之途哉?充扬雄、韩愈、苏轼之才,可勿仅以诗赋名也;充张华、段成式、陆佃之识,可勿仅以博雅名也;充邵康节、蔡西山之道,可勿仅以数学名也。

    始姑就之,天下趋焉,终遂耽之,大道隐焉。言必有穷而物必相玩,淫溢愉志,迷而不复,志于君子之道者可弗惧哉?辨防风之骨,识肃慎之矢,惟圣人斯可矣。虽然,吾知圣人之能乎此,抑未知圣人之果有此焉否也。

    屠蒯三举酌昭公九年

    执可伸之义,乘得为之权,可以贞胜而无忧乎?未也。义者,不一而足者也。义可以胜人,而身不能胜义;义可以正名,而实不能居名;则事未举,端未发,而早已为天下之所持。不然,曹髦、善见奉大义,尸大号,加以权臣,奚以谋之不克?沈攸之、李克用秉义声,拥强众,力争寇仇,抑奚以衄而无成?弗获已而咎之天,天岂任哉!将勿其谋之不密与?阴谋者,非君子所尚矣。

    抑勿其力之未充与?义充而犹待于力,则是力主而义宾也。夫君子之秉义以御强横,不劳而无弗胜者,则有在矣。心者,义之所自制也;身者,义之所自显也;道者,心之所自广也;礼者,身之所自臬也。尽其道,率由其礼,夙夜无惭而动止有经,喜怒不得而乘权,则恒居天下之大贞,虽有挟慧佞箝制之术者欲起而乘之而无其却。然后奸人之以荧天下者,术穷而不得不安受其檠括,是岂袭义声于旦夕者所可逮哉?事未举,端未发,早已授黠者之口实,而恶乎不败也?故名义之所系,客气不得而参焉,浮情不得而间焉,畏夫乘之者之即在此也。

    晋平公之世,有大夫而无君,大夫可以废置君而君不可以废置大夫,权之移也久矣。荀盈死,平公欲废知氏。国有爵禄而君操之,替权臣之党以崇公室,义所可伸,权所得为也。乃方有其志,惩于屠蒯之三爵,枵然中止,终使荀跞为卿,以悦国人。呜呼!屠蒯者固知氏之爪牙,六卿之羽翼,为奸人之伏戎于君侧者也。

    乃一旦以折公志于未露,而俾公忸怩以堕其志,蒯之力亦奚足以及此哉?公自贻之尔。公于盈之死,挟裁抑之盛心,而以为机在是也,于是有幸之心焉,而浮喜动、积怒张矣。客气浮情,乘须臾之喜怒不择以发,考钟行酒以鸣其得意,而无沉潜审处之虑,则乖错之机见,而倒受奸人以相擿之柄,不亦宜乎!

    荀氏之废,义所得为也;卿卒而乐,非礼所得为也。得为者弗为,而为其所不得为,欲义之伸于人也,其可得哉?藉平公而知此,盈自卿也,恶得而不卿礼之?知氏吾臣也,废之置之,亦恶得而不唯吾之命哉?

    而平公固不能也。动止无经,夙夜多赧,如持刃将割而腕固无力,其不振掉以苶沮者,鲜矣。唯平公之不能,而蒯之奸仇。后世之称直臣者或不审而以蒯厕夫汲黯、魏征之列,俾名义为小人所操,而是非之颠越滋甚。吾既有以测蒯之奸,而愈以咎平公之失。非徒咎平公也,凡为义于险阻危疑之间,举当虑善而动,其尤严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诗人之所为忧曷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