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以舜责小白,无已过与?夫不以舜责小白,且将以宋殇之于冯责之,而殇之于小白庸愈哉?

    怀不平其争之心,避不即加杀之名,中立祈免,而害且集焉,儒之伪所以为异端笑也。

    不察乎尧舜之道,不足以处人之大伦。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仁则荣,不仁则辱。”下不可居,影不可憎,吾有以知为置之说者,义未精而道穷也。

    五

    诸侯世国,大夫不世官。不世官,故不死其家。大夫之不上视诸侯,义下杀也。诸侯以社稷为守,天子以天下为守。以天下为守,故不死其社稷。

    天子之不下视诸侯,义上杀也。故知杀者而后可以言义,大夫死其家,则是重禄而轻其身也;天子死其社稷,则是怀土而弃天下也。故曰:国君死社稷,正也。

    目言国君,不概乎天下之君,审矣。死者非死其富贵,死其所守也。守重于死,生重于富贵,悻悻然悼丧其富贵而殉之,匹夫之狷也。惟诸侯之有社稷,受于天子以为守,百里之外,四封之表,天高而非其所戴,地厚而非其所履,他人之宇不可以建宗庙,寓公之禄不可以奉职贡,弗死焉,其末之矣。故曰:国君死社稷,正也。

    士以道为守,失其位,不失其道;废其祭,不废其荐。脱屣万钟,如风萚矣。若夫天子以天下为守,王畿沦陷,而天下未亡,土犹吾土也,民犹吾民也。圜邱无择地,可以事天;藉田非客土,可以事祖。收未散之遗黎,据未斩之先泽。万方心胆,有所瞻托;仇寇胁从,有所忌望。悔过罪己,以与天下更始。则是失之须臾而收之长久,奚必忘身及亲,以给一晨之忿也哉?

    守《春秋》之义而不知别,挟天子以为孤注,骈首都邑而就敌禽,寒万方之胆而不可卒收,则甚矣李纲之愚也。唐一出而安史灭,再出而吐蕃溃,三出而朱泚枭,四出而黄巢磔。宋一縻系于汴,君国同殒,而大河南北终无收复之日矣。何也?如头之剸而四支不能复生也。

    当纲之以死守争也,汴之军民欢呼而应之,将以为民之同德与?而非也,汴之军民不欲迁者,怀土而耽富贵尔。殉小人怀土之情,失天下存亡之纽,于天下也害,而于小人也亦莫之利。逮乎城守莫支,括金无已,昔之欢呼以赞死守者,终如之何也?则是纲以狂药饮人而纳之阱也,而纲乃幸脱然再相于江表。

    呜呼,祸宋之君民者,非纲而谁邪?

    悲夫纲一奋其诐说,以虚名钳人主,灭裂大义,以陨获中原,而死之残之,贼之狄之。乃有不逞叛人,如光时亨者,剿其余沈,以侥幸而陷上。“谁生厉阶,至今为梗!”祸今之天下者,非纲而抑谁邪?彼为纲之说者且曰:“《春秋》之义,国君死社稷。”蒙其文,不知其别,以是而读圣人之书,不如其无读也。

    六

    立义者资于通。死则无奔,奔则无虏。虏者,死之说限之也。贪生而不能死,讳死而不知奔。如匹夫怀宝,以试盗刃于室,无已,而又屈膝焉,岂果有义存哉?

    乘其盈气则死矣,乘其衰气则虏矣。舍百年之图,一取必于俄顷之气,当献舞之未俘,犹自豪也,气一朒而膝不知其屈矣。呜呼!令李纲之不谪而南,吾未知其能自异于臣贼之光时亨焉否邪?国君死社稷,正也。

    然且《春秋》之文,大去纪侯,而不名谭、弦、温之君,因义之杀,通情之变,以定罪之等。刘禅、孙皓、陈叔宝、李煜、晋怀愍、宋徽钦,境土未尽,而身先为擒,是宜与顿、牂、许斯、胡豹、曹阳而俱绝,无所逃矣。

    天子而死者,其惟祥兴海上之君臣,斯揆之义而无余憾与?孟浪于死之说者,始以死,终以降,其不降者鲜矣。袭一概之义,覆其怀土之情;挟怀土之情,何有于捐生之义?故《盘庚》曰:“无总于货宝,生生自庸。”货宝之祸亦烈矣!家室庀焉,器玩贮焉,大厦相仍,名园相比,炫于目者弗忍割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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