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仿佛之前紧绷的一口气此刻都出了,连额头上都渗出汗水。不晓得是因为极度的紧张,还是因为疲惫。

    从他同李云心说洞庭君那事情开始到现在,一共过了三刻钟。然而这三刻钟对于他而言,却是人生当中罕有的漫长。他强打起最后的精神、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说道:“是了。因此如今啊,你要好生歇一歇——你去歇一歇,看一看窗外——”

    “你看窗外这月色如水一般,夜色也清朗。再听一听这涛声——你就会慢慢觉得,这样子的一个晚上,安静又暖和。你此刻心里已经想开了、没了什么心事,倒不如去好好歇一歇、睡一觉。”

    老道俯下身,看着李云心的眼睛。一只手慢慢地探过去扶住他的背,一只手轻轻搭上他的额头:“睡一会儿吧。一觉睡到天亮去。”

    他的手向下、合上了李云心的眼。

    李云心便如同一具被抽了线的木偶一般,身子忽然瘫软、倒在他怀里。

    ……

    ……

    于是开始做梦。

    梦境清晰逼真——只是梦里的光有些冷、有些暗,倒仿佛天未全亮的清晨。

    他站在一扇门前、走廊里。

    走廊的地上铺着猩红的地毯。那地毯如此厚重,以至于轻轻跺一跺脚都听不到什么声音。墙壁上有摄像头——十步之内有两个小小的探头对准门口,没人能逃得过监视者的眼睛。

    这门则是包裹了真皮的原木门。它并不比那些廉价的、粗焊的铁条门坚固,似乎只是这扇门的拥有者用来彰显自己的财力与品位的道具。

    李云心推开了门。

    门内是书房。从装潢到布局都显示着书房的主人拥有惊人财富、却并没有完全习惯这些财富。而主人坐在宽大的桌后、皱着眉头把玩手里的一样东西。

    那东西黑沉沉、微亮。李云心盯着看了一会儿、费了些心思才意识到,那东西叫做“枪”。

    他的头脑还很迟钝,知觉也麻木。他看到桌后的男子转头对他说了些什么。然而那声音如同在天边、飘飘渺渺地响。他听到了那人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晓得内容究竟是什么。

    接着突然之间……他的意识一下子又变得敏锐了——仿佛灵魂瞬间回到身体里。

    于是瞬间记起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是一个医生。

    那男人是他的患者。

    然而他今日出现在此地,并不是为了听他倾诉、也不是为了像之前那两年那样子、安慰他那一颗“绝望而暴戾的心”。

    ——杀了他。在令他受足半年的折磨之后。

    这才是他的目的。

    李云心愣了一秒钟。然后在男人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时大步走到他的面前。

    他抬起一只手、打了一个响指,口中只吐出三个字:“跟我走。”

    于是原来手中持枪挥舞着、朝李云心不耐烦地叫嚷的男人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随后他点头、放下枪。像一个友好的普通人那样子走到李云心的身边,微笑着露出六颗牙齿:“李医生。我们走。”

    然后……情景跳跃了。

    跳跃到一个房间里。房间没有窗户,幽暗阴冷,只靠顶棚的一盏白炽灯照明。

    那男子被铁链束缚在墙壁上——如同一只被束缚的狗。他只剩了一只脚。另一只脚已经没了、半个小腿也没了。断处裹着绑带,包扎得很仔细,没有一点血迹。

    这似乎意味着断口处已愈合。

    然后这男子听到开门声。他立时瞪圆了眼睛、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似乎畏惧到了极点,以至于连后退都不能。又或者早知道躲避后退痛哭叫骂都没什么用处——他完全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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