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微笑道:「说一千道一万,我们何必自欺欺人。我其实信得过你们的那个办法,可能换成我之外的心魔,都会觉得不错,估计也就顺水推舟点头答应了,可惜。」

    青衫饮酒者感叹道:「我们曾经的我,真犟啊。也对,没有你,就不会有我们,我们不会走到今天的高度。」

    陈平安真正的心魔,就是曾经的陈平安。

    准确说来,就是那个喜欢自我否定的孩子。

    就在此时,山顶又出现一粒陈平安心神,某种意义上,他才是真身,撤掉了障眼法,身穿一袭鲜红法袍,双手持剑,以剑驻地。

    陈平安席地而坐,长剑横膝,面容和身形俱模糊的他转头望向他们,一个是曾经的自己,一个是纯粹的自己,他笑着与他们招招手。

    拥有一双粹然金色眼眸的青衫客,率先走到陈平安身边,蹲在地上,伸手抓起一捧泥土,攥在手心轻轻搓动。

    而那个好似纤尘不染的白衣无瑕者,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桌边站起身,走向那边,走着走着,变成了少年,再变成了孩子。

    无需任何言语,象征复杂人性的真实陈平安,与寓意神性的陈平安,双方就都让出了些位置,让那个胆怯的、用怀疑、畏惧、憧憬眼神看着世界的孩子,让孩子好坐在中间,他们就像在无声保护着那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孩子坐在地上,背后多出一只箩筐,箩筐只有一层薄薄的草药,孩子轻轻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法袍鲜红的陈平安沙哑开口道:「因为知道了长大以后会变得更辛苦,所以才不愿意长大、不想变成现在的我吗?」

    青衫别玉簪的陈平安嘿了一声,微笑道:「原来我们当年也是个吃不得半点苦的小懒虫啊,过去太多年,都差点忘了。」

    伸手按住剑鞘的陈平安喃喃道:「有什么办法呢,终究是回不到五岁之前了。」

    孩子听到这里终于怯生生开口说道:「可以的,退着走就可以了,可以看到爹娘,清清楚楚看到他们,再也不用记不得他们的脸了,还可以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话。」

    说到这里,孩子双脚穿上了一双符合年纪的鞋子,是泥瓶巷孤儿唯一一件没有拿去跟同龄人换食物的旧物件了,可能是实在不舍得,可能是别人不愿意要,不管是什么原因,终究是留在了祖宅的那个家里。

    孩子委屈道:「你不是没有办法走回去,你只是舍不得现在你拥有的一切。你连爹娘都不要了,我不想变成你这种人。」

    青衫神性陈平安右手摘下别在发髻间的那支玉簪子,好像在轻轻吹拂上边的铭文,伸出左手轻轻摸着孩子的脑袋,伤感道:「小傻子么,假的,终究是假的。原来曾经的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善解人意、懂得体谅别人的,好像也不对,是最喜欢自己跟自己较劲?」

    孩子怔怔看着前边的山外景象,风雨茫茫,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真实的陈平安抬起一只手,从剑鞘上边移开,轻轻捶打心口,如敲门。

    脸庞稚嫩的孩子竖耳聆听。

    原来他们位于一座心相天地中的倒悬之山,山尖朝下,对着那座心相大地之上的尸骨累累。

    满脸泪水的孩子站起身,背起那只箩筐,擦了擦眼泪,攥紧身前的绳子,转头望向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孩子略带着抽泣声,咧嘴一笑,好像在给自己壮胆,「我可不怕鬼。」

    神性陈平安手腕拧转,递给孩子一串糖葫芦,微笑道:「小的更好吃。」

    真实的陈平安好像在皱着脸,不敢看那个孩子。

    孩子犹豫了一下,起身背起箩筐,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像在给他道歉,又好像在安慰他,也好像是在无声告别。

    与此同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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