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刘志茂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

    陈平安微微抬手,搓了搓掌心,“谭岛主,跟攻打石毫国的那位大骊主将苏高山,关系如何?”

    谭元仪说得很坦诚,“关系很一般,苏高山看上的,是书简湖千余岛屿的孝敬钱和卖命钱,拿不出来,随时可能翻脸,连我这半个自家人,都无法例外。虽说武将绝对无法干涉绿波亭事务,可是我这种谍子,光是绿波亭内部,就多达十余位。更不要说还有差不多性质的牛马栏和铜人捧露台,都不比绿波亭逊色。”

    陈平安笑道:“更不妙的是绿波亭,原本是那位娘娘亲手打造而出,虽说如今变成了大骊国师的养子,可毕竟不是亲生的。最最不妙的,则是同样是绿波亭内做到谭岛主这个高位的谍子,是李宝箴的升迁之路,注定更加顺遂,反而像谭岛主这样的绿波亭资历深厚的前朝老臣子,有些难熬了。”

    谭元仪笑道:“对待牛马栏和绿波亭,国师大人是不会有所偏心的。”

    陈平安一针见血道:“对待牛马栏和绿波亭,当然不会偏心。可是具体对待绿波亭每一个被那位娘娘提拔起来的心腹老人,会不会?可能国师度量极大,不会,可能肚量没那么大,会。可能今天乱世用才,不会,可能明儿天下太平,就会。可能今天递了投名状,与娘娘划清了界限,明天就突然天降横祸,被不太聪明的别人给株连。似乎都有可能。”

    谭元仪叹息一声,没有反驳。

    刘志茂依旧一副置身事外的散淡模样。

    陈平安也心中叹息一声。

    在谭元仪这边,打不打开死结,有意义,但是意义不大。

    但是哪怕如此,没有开始做买卖,就已经知道结果会不尽如人意,今夜的会谈,依旧是必须要走的一个步骤。

    陈平安需要通过谭元仪所有细微处,透露出来的一个个小的真相,去敲定一桩桩心中疑惑,再去汇总、分别那个看似模糊、但是有迹可循的大势脉络。

    陈平安笑道:“形势确实不是太好,可是患难生交情,谭岛主,刘岛主,那咱们就当一回精诚合作的盟友?开始聊聊细节步骤?三方相互查漏补缺?”

    谭元仪微微坐直几分,沉声道:“陈先生愿意投桃,谭元仪必然报李!”

    刘志茂更是开口说话,笑道:“如此甚好!”

    ————

    深夜时分。

    陈平安独自离开横波府,返回青峡岛山门,将炭火早已熄灭的炭笼放回屋子,悬挂好养剑葫,换上了那件法袍金醴,再在外边穿上厚实的青色棉袍,拔出房门上的那把剑仙,归鞘背在身后,径直走向渡口,解开那艘小渡船的绳索,去往宫柳岛。

    水路遥远。

    只是陈平安并不心急,撑蒿划船,渡船如一枚箭矢,破水而去。

    书简湖太过广袤,即便渡船如同疾鸟飞掠,可天亮时分,犹然没有看到宫柳岛的影子。

    大雪飞鸟绝。

    陈平安休憩片刻,便停船湖在心某处,手持一根筷子,摆放一只白碗,轻轻敲击,叮叮咚咚。

    侧耳倾听。

    既像个街边乞讨要饭的乞儿,但又像那种退隐山林、孤云野鹤的年轻仙人。

    陈平安就这么自得其乐了一炷香功夫,将碗筷都收入咫尺物后。

    陈平安搓了搓脸颊,然后深呼吸一口气。

    凉风大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