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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得土地的人一年出三十个义务工,由村干部支配,可以用五元钱一天来支付,村干部喜欢村民不舍得花钱,一百五十元是一亩肥地好年头成手庄稼人两年的毛收入。这不挣钱也不能花钱啊,还是舍出力气吧。南山是界山,村界在山顶,北坡和东坡属于三家子村,南坡的山脚是公路。
鱼鳞坑,据说是农业专家的科研成果。铺满山坡的半碟型深坑,排列形状酷似死鱼身上的鳞片,整个山梁就成了一条大个的死鱼。坑里放进土或自己淤积土,然后栽树种草,彻底改变荒山秃岭的贫瘠面貌。这是贫困县的项目,必须完成。村干部一人负责一个村民组,张红琴指派张凤君和江组长在山坡拉线定点,定下每一个鱼鳞坑的开挖点。定点人的工作顶替一家人开挖鱼鳞坑的任务,这让很多人眼红,捞不到这活干私下里整幺蛾子。“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杨家可以养两头猪,说是两户人家,行,道理说得通。这挖大坑怎么两家人又合成一家人,一个人定点顶替两家义务工,薄支书你说这合理吗?”这话摆明了是冲杨锦华去的。乡政府迁址建新房、九所小学一所中学危房翻建,杨校长摔脸面,把弟弟塞进建筑队里,“锦华,我和包工头说好,找个师傅带带你,用点心,学点瓦工手艺,不会放线成不了大工,起码会垒个墙,比力工好一点。再说了,一天两块钱也是不小的收入,比我工资还高。”每天起早贪黑上工地,一天挣到手心的工钱还不够补偿义务工的,本来打算萝卜混茄子蒙混过关,偏偏有人盯住不放。放假的杨光只好上山,完成杨锦华的份额,数量不多,一口人五口大坑。可是坑大啊,坑有多大,一个大人躺进去不用蜷腿,出来要摁住坑沿往上蹿才能上来。为了检验质量是否合格,杨大鹏用粗铁丝做了个模型,模型顺利地放进去,他就喊一声:“好!合格。”要是纯土的地块,一个劳动力一天挖上二三个不成问题,这里是山坡,只长侏儒荆条的山坡,打柴人不来的山坡,开荒人不到的山坡,要是倍儿倍儿硬的石头,人反到高兴,不放炮崩只能靠哭。两个乡组合当典型,看来选地点前经过充分的调研,这片山坡能够靠人工下挖,一坡的糟拉岩层,土不是土石不是石。铁锹不行,丁字镐一镐头一块,就像孩子的门牙啃冻豆包,不要心急一层一层地啃。倍儿棒的劳力干一天,说破大天完成半拉半个坑。
镐镐用力,半天下来,手指根冒出鼓溜溜的晶莹透明的水泡破裂,风吹进小裂口揉细盐面般、针扎一般的痛,双手红、肿、热、涨、麻,最舒服的是扎进冷水中不出来。“这叫涨把,下镐的时候,手握镐把太紧的缘故,说白了就是不会干活。”杨奶奶看着孙子的手,心疼地说:“不经常干活,手上没老茧子肯定打泡,钻心地疼。”田宝坤过来传授经验,“对付这糟石砬子,不能用蛮力,要靠镐头震,一镐一镐地撴一个窝,镐落地时手要及时松开镐把,不让反震力过手。”杨光哭丧着脸挤出一点笑,“老叟,这是纯经验,没等揣摩明白我开学了。”“好好学吧,上冻前还要挖,明年接着挖。”
杨光四天挖一个大坑,还要坑蒙拐骗地混过关。二十天完成任务后,公路上来了一列小汽车,这段公路是绝佳的驻脚点,山势即不高来又不矮,坡度即不缓来又不急,东西绵延三公里,左右坑连坑,上下坑顶坑,漫山遍野的大坑。视觉效应惊人,干部们的用心良苦:工作认真、有成效、希望上级再投入资金。来的领导不是不知道另一层意思:没钱干不下去的,快拨资金,加紧坑山。
踏着参观专用的台阶,一群人蹬顶环顾四周,石板翻波浪,山坡披鳞装,一大奇迹诞生在眼前。三十年后,鱼鳞被风吹雨打去,那时山还是现在的山,山坡就像长满麻子的人脸,像现在一样一棵树没有。村里人坑大自然,大自然不吭一声。
参观的人群一走,什么话都敢嘞,“全村两千口人,一人一年挖十口大坑,一干三年,西面还有一个村,这是打阻击挖单兵掩体吧。”“不对,这是打墓,村干部一根头发埋一个坑,坑还绰绰有余。”薄支书爬过来听见这话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