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融化的水流漫过地表,顶棚也有水珠儿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他在这雨中走过长且黑暗的通道,来到那间房的门口。
宽大的房间里黑暗一片,因而李真挥手加热了地上一些不知材质的金属碎片。
原本冰冷的小东西从地上翻滚着漂浮起来,好像一块被某只无形的手随意搓揉的面团。它一边被搓揉着。一边急剧升温。于是小小的金属碎片变成一团团悬浮于半空中的炽热金属流体,散发出炫目的光亮,令这宽大的房间变得纤毫毕现。
李真走到那具生物舱前,低头看下去。
已经被拼接完好的骨骼仍旧安静地躺着,好像还可以这样继续躺上好几年。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倾身抚上这具骨骼。
这一次他没有用那柄枪。实际上,那东西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指尖的皮肤被他用指甲撕裂。在伤口愈合之前一滴鲜血被点在颅骨额头的正中间。
李真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他衡量再三,最终在一片金属的光亮里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值得。”
“然而那毕竟是我答应过你的事情。”
他将手在光滑的颅骨上摩挲着,继续说:“就在刚才我知道了一些事情。倘若你现在能说话的话。我多么希望可以在做这件事之前问一问你,还要不要醒来在这个世界上。”
他叹息道:“我们多么微不足道。”
随后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到那颅骨被他的掌心捂得微热时,终于摇摇头,低声道:“那么……我赐予你生命。”
这话就好像是一句咒语,在这间屋子里悠悠回荡。
而这句咒语有了效果。
血肉开始复生。先是从骨骼的连接处生出来,仿佛细细小小的红蛇。而后红蛇们蠕上骨面,蜿蜒攀爬着、纠缠着、牵连着。它们慢慢地聚拢在一起,于是细丝变成了肌肉的纤维。干瘪的血管也生出来,但血液还没有填充其中。
当血肉将骨骼完全包裹起来之后,李真转过了身。
他退开几步,脱掉自己的大衣。
身后有轻微的“沙沙”声,如贪婪的春蚕吞噬桑叶——那是血肉生长的声音。
一刻钟之后。声音停止了。
李真转过身、微微扬仰起头,将大衣披到那具新生的躯体之上。
他的手不小心触到了肌肤,随即感受到滑腻。那是新生的、如同婴儿一般的滑腻,还有温润的热度。
这意味着大衣底下是一个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他低头看了下去。
结果正对上那一道清澈的目光。
北川晴明已经睁开了眼睛。
李真不安地瞧着她,不敢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因为他知道令白骨生出血肉并非难事——真理之门就曾经在这里做了无数次。真正困难的,是令这具白骨重新变成以前的那个人。
或者说。真正困难的,是令她重新拥有之前的记忆……与灵魂。
他们对视了三秒钟,李真觉得这三秒无比漫长。
直到北川晴明说——
“不冷了。”
“我觉得好一点了。”
李真张开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际上只一瞬间他就理解了这两句话。因为他深深地记得,在菲律宾的那个午后,当他抱着怀里这具逐渐冰冷的躯体时。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可是我现在就好冷啊。”
而他抱住了她,问:“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时隔六年之后,她回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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