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沣水坞的名号,艄公说它是江湖大帮,确然不假,但又并非那么简单。它是一半水上镖局、一半南北商会,而这样天子城脚下的大帮,又总有些上面的勾连,甚至根本就是受人掌控。其中深浅,外人难知。

    而陈刃重是立在台前的人物,在这五百里水系中也叫得响名号。只要在沣水上讨生活,就总得认得这个立刀的身影,他每年有十个月以上是在水面上度过,跟随“南金风”的航路南来北往,乃是坞主真正的心腹。

    对于游荡长安街巷间的两位少年来讲,这是绝对危险的庞然大物。

    他们绝不应带着孱弱的身体、怀着柄破匕来接近这样真正的江湖绿林.但谁让他和小张是兄弟呢。

    牛少仪望着越发靠近的大船,手心攥着汗,目光不停在它驶过的水面上逡巡着,希冀着忽然冒出来一颗脑袋。

    然而老艄公在旁边不停驱赶着,河心的巨船越来越近,约好的时间明明已经过去半刻了。

    也就是在这时,两道清脆的蹄声敲破了石路的宁静。

    两匹神俊美丽的马从雾色中驰了出来,一位面色俊冷的捕服女子,黑眉黑瞳;一位更年轻些的少年,带一柄用布缠起的单剑,肩上稳稳卧一只黑猫。

    河心处,高墙般的巨大船身正在缓缓驶过。

    女子偏头看了看,目光停在小舟上:“老丈,劳搭船往江心走些。”

    少年翻身下马,将两匹马就那样随意地系在湖边树上,老艄公尚未应声,其人已往河心看了看。然后在牛少仪惊愕的目光中,这神鹰按剑如一只鸿雁般飞起,身姿在空中轻轻一转,几十丈的水面已一掠而过,如一片风中纸鸢,展开衣襟径直落上了那“南金风”的甲板。

    牛少仪看见船头的陈刃重猛地拧头,大刀也朝那少年偏斜。而与此同时小舟轻轻一响,那女子已立在了船篷之上,抬手举令,清声传遍江上:“京兆府捕官谢穿堂,现受命稽查你船,即刻降帆受询!”

    然后她低头示意了艄公一眼,老人这时嘴仿佛被黏上了,一句俏皮话也没有,拿桨奋力一撑,船便向河心而去。

    片刻后距离差不多了,女子便也一跃而起,轻巧地落上了这艘大船的甲板。

    而随着这两个米粒大的身影落上去,这艘大船竟然真的缓缓落下了帆,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而在这时候的岸边,一道灰衣的身影从寥寥无人的街上走了过来,走向了旁边白汽蒸腾的面摊。

    他姿态挺拔,背上背着一柄修长的剑,靴子沾着泥,衣摆带着晨露,头上戴着斗笠,只露出棱角清晰的下巴。像个冬日河边的寻常过客。

    “大婶,劳一碗肉汤面。”呼出的白气在空中一升即散,他解下长剑“当啷”一声扔在桌上,撩起衣摆坐上冰凉的凳面,成了它今天的第一个客人。

    身后的河面上,船头那道高大立刀的身影也消失了,昏色中这座本就没什么灯火的大船有些令人心悸的寂静,不知里面发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