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抬起头看去,见这郝昌元的气质与别的乡贡都不同,当即认真听他说。

    “天宝初,韦坚任淮南租庸转运处置使,要求各个州县征收三年租庸调,疏浚黄河、重筑漕渠,好不容易,漕渠通了,漕粮多往年十倍不止,但乡人们还不及欢呼,韦坚却谋反落罪,该免的租庸调没有免,反而还要查韦坚的同党。”

    “我们交了血汗钱,每年五个月服力役,为朝廷开凿漕渠,等来的却不是免租庸调,而是朝廷的御史。御史抵达前,先派执事传令备马,当晚,县令就吓得服毒自尽了,但他还是被指为与韦坚同党,御史到处捕杀漕吏、船夫,拉到县衙杖死。”

    “乡人死了近半,新来的县令不敢为我们作主,朝廷又设采访使、和籴使,收粮、收折色,大家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一钱一钱的凑出盘缠让我入京申告。”

    “我不求能及第,只想能见到圣人。也不敢有别的要求,只申告一件事——泗州睢宁真的没有韦坚同党,这案子都查了整整一年了,能否别再查了啊?!”

    郝昌元说到最后,大哭出来。

    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白色的帛布,上面全是血字。

    杜五郎借着烛光看去,入眼的一列赫然是“自天宝五载,漕吏下狱,牢狱充溢,征剥逋负,延及邻伍,裸尸公府,无止无休!”

    郝昌元一直往后卷,显出一个一个的血色指印,恐怕有数百枚。

    杜五郎看得惊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他脑中浮现的是柳勣案时杜家的一幕幕遭遇,下狱、用刑、杖杀、流放,也就是最后杜家有惊无险了,骂一句“被索斗鸡盯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就以为过去了。

    但在天下各处,还有无数人在被韦坚案牵连而家破人亡。

    在这个瞬间,杜五郎在心里下了决心,他一定要帮郝昌元一把。

    他眼珠子转了转,却没有马上说话。

    直到次日天蒙蒙亮时,他才拉过郝昌元,低声道:“我有一个厉害的朋友……”

    ~~

    “杜兄,带我们去找次山兄吧。”

    “不要急,你们且在此等我,不要冲动。”

    晨鼓才响,杜五郎独自出了国子监,驱马往长寿坊。

    薛崭正带着两个弟弟要出门,穿着青衫、背着书篓,满脸都是哀愁。

    “你六哥呢?”

    “六哥不是随杜阿兄去看榜了吗?”

    “人太挤,他走丢了……你们别问,这不是孩童该知道的。”

    “六哥被榜下捉婿了吗?可他也没有考今科春闱啊。”

    杜五郎挠挠头,拉马而走,心想薛白长得也不差,可能也是因风采而被捉婿的,偏在这种关键时候……唉,长安真是有太多类似这样的陋习了。

    策马赶到杜宅,他不敢进去,以免被阿爷关在家中。遂在侧门探头,招过全福。

    “薛白有过来吗?”

    “没有。”

    “我昨夜未曾回来,爷娘问我了吗?”

    “五郎不是在国子监号舍吗?”

    杜五郎摇头不已。

    他差点就被逼婚了,家中却是这般反应,实在让人失望。

    再往丰味楼,他赶到后院,正见杜妗从后院进来。

    “二姐,出事了,我把薛白弄丢了。”

    “是吗?”

    “你怎就不急呢?”

    “忙,别烦我。”

    “不是,我是有很重要的事得找薛白。”杜五郎连忙跟上杜妗的脚步,“二姐你看。”

    “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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