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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长恭说完战事,已是饮了好几樽,俊面泛红。

    兰陵美酒,始酿于商,玉碗琥珀,最是醉人。

    侯胜北举杯贺道:“虽是一番苦战,不管怎么说,贵国还是胜了。”

    高长恭茫然重复道:“是啊,胜了。可我怎么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感觉不到呢?”

    侯胜北安慰道:“兰陵王必是鞍马劳顿,征尘疲惫,休息一阵也就好了。”

    高长恭摇头否定:“不然。虽然夺了汾州之地,又拔取宜阳,我朝看似占尽上风,可是大势却不在这边。这种感觉,你不要骗我说不懂。”

    侯胜北能够理解他说的感觉源于何处。

    段孝先亡,赵彦深出,斛律光独木难支。

    和士开虽死,尚有韩长鸾与高阿那肱、骆提婆损害国政,陆令萱扰乱后宫。

    最主要的是,齐主和他的两位同行相比,实在看不出明君之姿。

    多等一天,北齐这台沉重的破车,就顺着惯性,向深渊多滑落一步。

    敌国的胜算就更多一分。

    哪怕攻城略地,一时得势,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

    一言概之,天时气数在北周,在南朝,就是不在北齐。

    高长恭就是清楚国势一天天的颓废,眼睁睁看着却无力挽回,甚至自身安危也难得以保全,所以才会是这般心情吧。

    既然高长恭说出内心想法,侯胜北缓缓道:“既然如此,兰陵王何不明哲保身?”

    一句话彷佛戳中要害。

    高长恭一饮而尽杯中酒,表情似哭似笑:“计将安出?”

    他和侯胜北述说起几桩往事。

    “长兄河南王高孝瑜,容貌魁伟,精彩雄毅,谦慎宽厚,兼爱文学,读书敏速,十行俱下,覆棋不失一道。”

    “他本与武成帝结好,因谏皇后天下之母,不可与臣下接手。和士开不宜与胡太后握槊,又言赵郡王高睿之父高岳死于非命,不可与亲,遭二人谗言。”

    “武成帝顿饮其酒三十七杯,长兄体至肥大,腰带十围,使人载出,鸩之于车。”

    “至西华门,烦热躁闷,投水而绝。”

    “三兄乃是嫡子、河间王高孝琬,元皇后所出。河南王之死,诸王在宫内,莫敢举声,唯有三兄大哭而出。又怨执政,为草人而射之。”

    “和士开与祖珽谮之,搜家得镇库槊幡数百。武成帝闻之,以为反。有陈氏无宠之姬,诬告高孝琬画作陛下形哭之,然则实是父皇文襄帝像,三兄时对之泣。”

    “武成帝令人倒鞭挝之,三兄呼阿叔。反被怒斥谁是尔叔?敢唤我作叔!”

    “三兄向来以世嫡自负,曰:神武皇帝嫡孙,文襄皇帝嫡子,魏孝静皇帝外甥,何为不得唤作叔也?”

    “武成帝愈怒,折其两胫而死。”

    “五弟安德王高延宗,为草人以像武成帝,鞭之讯曰何故杀我兄!为家奴告发,武成帝覆卧其于地,马鞭挝之二百,几死。”

    “吾恐以威武见忌,在定阳颇受财货,以贪残自秽名声。只怕朝廷还是不容,求福反以速祸……”(注1)

    高长恭再也说不下去,仰脖又是一杯。

    侯胜北对兰陵王的了解更深了。

    战场上英勇无敌的将军,却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之中。

    说来说去,北齐几代至尊对宗室亲族的处置过于酷烈,使得人心萎缩。

    心生一股不知由来的怜悯之情,侯胜北鬼使神差道:“兰陵王若有逼不得已的那一天,侯某愿意为君提供一处容身之所。”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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