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七郎照实回答了,她又继续询问饮食状况,嘘寒问暖,巨细无遗,眼神口吻中尽是殷殷关切。想到这二人行同路人的关系,更令人心生同情。
霍七郎忍不住委婉相劝:“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然而未必旧的就更好,只是手头拮据舍不得丢弃。换一件崭新的,那旧的也就渐渐忘了,没必要执着。”
崔令容捏着手里的罗布,越攥越紧,轻声道:“我也这么反复劝说自己,奈何就是放不下,忘不了。倘若能轻易忘情,那日子就轻松太多了。”
崔氏门第清贵,就算和离再嫁,亦能找到条件出众的新夫婿,她依旧执意留在幽州,只能说其性子非比寻常的倔强。霍七郎也不止一次遇见这样不肯和平分手的情人,性子刚烈的甚至会寻死觅活,确实极为棘手。
但话又说回来,面对韶王绝色,她自己也甘冒风险留在王府,没什么资格诟病崔王妃的一片痴心。下一个或许更乖,但不可能更美了。
心不在焉地陪着崔王妃聊了半晌,霍七郎望着她穿针引线的纤纤柔荑,越看越觉得这双手美极了,心中很是仰慕,也想借机说些笑话哄她开心,便试探道:“霍七跟着师父学了些摸骨算命的江湖伎俩,准头不错,可逗人一乐,王妃愿意试试吗?”
崔令容一愣,问:“摸骨是如何摸?”
霍七郎爽快回答:“只是牵着手探一探掌骨和指节。”
崔氏思索片刻,对徐嬷嬷道:“也罢,该是摆饭的时候了,玩上一回,一起吃吧。”便将手里的针线放下,命人取水来洗手。
接着便有两个婢子过来,一人手中捧盆,一人拿着澡豆、巾帕、乳膏等物。崔令容仔仔细细洗净双手,吸干残水,擦上护肤的香膏,以眼神示意霍七郎过来。
霍七便笑着上前,牵起她温软的手。这是她与人拉近关系的一大绝招,陌生人之间终究有防备之心,但是一旦牵着手肌肤相触,这种本能的抵触便会软化,再聊些缥缈的命运话题,就能迅速与人熟络起来。
然而今天还没想好说辞,刚刚双手交握,崔令容就面色骤变。
霍七郎心中不解,低头细查,暗叫不妙。原来她伸手时外袍的窄袖上缩,露出一截里衣袖子的边缘,不过一寸宽。偏巧不巧,她今天穿的是偷来的那件旧衣,虽然早已洗得褪色,但封边的针脚和刺绣没有变形。
针线活的痕迹恰似武林人士的招数,各自都有独特手法,无关人等瞧不出来,亲手做这衣服的人一眼便能认出。
崔氏看见这一截袖边,顿时脸色惨白,双手发抖,猛得从榻上站了起来,将霍七郎甩开,迟疑了片刻,发白的嘴唇中挤出一句话:“退下!”
霍七知道事情败露,再没有辩解的机会,只能从房中退出。
庭院里捣练的妇人们皆已离去,徒留晾晒的彩缎在微风中摇曳,两个上了年纪的内侍抬着捣练的器皿,将其中浸泡布料的残水倒进渗井之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霍七郎听见头顶屋檐上的乌鸦“嘎”地叫了一声,心中怅然若失。